夜风穿过乌蓬小舟,发出呜呜的回响,衬得袁嫤的请求更加可怜。

酒力渐消风力软,男子眉眼微垂,到底还是没有冷硬地从她手中掣出衣角。

然而——

他可是将她把那人踩下船去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,尤其是最后弃船入水,分明是想撇开自己,营造是那人自己不慎落水的假象。

可当时发生碰撞后确然是一个女子的求救声将他从酒醉中惊醒,不知个中究竟是何原委。

“但恐怕你的希望要落空。”男子淡淡开口,全然一副置身事外地神情:“我的证词恐怕不足以叫你脱罪。”

袁嫤眼皮一跳,他看见了?

两艘小船相隔有段距离,即便月光朗照,也不至于可以瞧见罢?

“什么脱罪?恩公可能不晓得,我被人寻仇带到这里,他想要侮辱我,我是趁他喝多了酒,才跳船逃生的,还要感谢——”

话到这里就被男子打断了,他扯回自己的衣角,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冷意。

这女子果然想将那人落水推到他自己醉酒上头,狡而不诚,恐非良家。

“你以为自己做的事瞒得了人么?日月昭彰,你怎么敢说谎而面不改的?”

这话对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很重,更何况,袁嫤虽然省去了一些过程,却并没有说谎。

她低垂着头,嘴上仍旧恭敬:“恩公对我许有误会,或许恩公瞧见了什么,我都可以解释。”

“解释?”在这种情况下,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回话,连他都要佩服她的胆色了。

“若是杀人之罪都可以辩驳,这世间真是连一点公正也无了。”

袁嫤听他说出了“杀人之罪”,心中咯噔一声,如绑铅坠湖,直沉深渊,那股窒息的感觉又一次笼上了心头。

她姿势未动,只是抬眸看向了他,尽量平静地问他:“恩公瞧见他最后如何了吗?”

男子一侧的眉毛微微扬起,她这时候才来问,是不是太迟了?

“他沉下去了。”

其实他瞧见那人再次冒出水面时,手中抱了根浮木,借着浮木漂到了对岸,性命估计无虞,只是这丫头狠心狡诈,他要让她良心多受折磨一刻。

“恩公既然都瞧见了,怎么不去救他,反而救了我这样一个杀人凶手呢?”

男子不防,没想到她到了这种时刻居然还有反问之力,头脑倒十分灵光。若不是女子,做个讼师定然不错。

“我不善水,游不了那么远。”转瞬之间,他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借口。

“那恩公其实也可以放任我这样一个杀人凶手溺死在水中。”

袁嫤这些年跟着她娘见过许多男人,知道有一种男人最爱标榜道德,其实根子上只是为了让女子从内崩溃,从而心甘情愿地受他们的“感化”和摆布。

满口的仁义道德,其实也就□□里的那点事儿!这是她娘的至理名言。

他为什么救她又鄙视她?没有一点歪心思,她是不信的。

特别是她一睁眼就瞧见,他可是整个人都跨坐在她身体上方。

这些都一一印证了她娘的经典案例,所以袁嫤几乎确信,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想叫她死心塌地地臣服于他。

可是,他的的确确救了她的命,往后若真对簿公堂,他的证词至关重要,所以她不能任性泼辣,只能学着赵大哥平日说理的样子,回环曲折。

“恩公是好人,虽然认定我杀了人,也愿意舍命救我。”说着,她又忍着痛,深深拜下去,头抵着舱底,继续缓言进之。

“但是旁人只会以为恩公是为了女色,才救我不救他。正如同,恩公不知道我一个女子当时的害怕和恨意,只会以为我蛇蝎心肠,故意不让那人求生。”

“如果他能活,我也能活,我不会踩那一脚。可他不给我留活路,我不救自己,谁来救我?”

“恩公隔得这么远,即便听到了我的求救声,想必也只会站在这小舟之上远远看着罢。”

男子刚刚放下的眉尾,随着她最后一句话又陡然提起。

不错,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余还能抽空讽刺他一把。

“我当时酒醉,没有那么快清醒,不是故意见死不救!”他声音里不免带上了两分急迫。

要知道,他醒来之后,把头埋进湖水里镇了好久才恢复意识,一出苇荡,便瞧见她踩人的那一幕,他可没有故意装聋!

“恩公莫急,我并没有别的意思。只是恩公你瞧,有些事情,真是有嘴也难向旁观者说清啊。”袁嫤一边顺毛,一边把自己的道理点出来。

她知道,一旦人急了,那必然是听进去了。

男子轻哼一声,倾身至她跟前,用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,逼迫她抬起头来,对着月光仔细端详。

终于,他在她颤动着的纤长睫毛上,看出了一丝泄露的恐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