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了药,睡得越发沉,浑然不知有个小贼竟闯进了她的香闺里。

陆凌蹑手蹑脚入了念辰的屋子,静立了好一会儿,让眼睛适应了黑暗,隐约能视物时,才踏着轻盈的步子挪去床沿,盯着昏蒙中念辰的脸看。

神思飘飘悠悠,似又回到几年前的花朝节。

他从不知,她竟在那样早的时候就对他有意,却又生生瞒着他这样久。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的?还有那些事儿,她究竟是如何提前得知的?

她为何,什么也不愿说?

他低低叹气,将手在袖中捂热了,才伸向她颊侧,欲碰不碰的,踟躇着不敢上前。

今日夜间,他去白军医处询问士兵们的病况,在那乱糟糟的长案上一眼就看到那熟悉的隶书字体,字形端稳大气,一笔一划中有种波折流动的摇曳般的美感。

他一时惊愕难言,指着那些字,指尖颤抖着,脑中忽有个大胆的想法,强压下心底悸动,问白军医,“这……这是谁写的?”

白军医埋头整理医案,扫了一眼,语气淡淡道,“不知道呀,是文长从玉姑娘处拿来的,却不是她的字迹,我见过她那一手小楷,是极漂亮的,这个想来是她认识的人写的吧。”

陆凌这才伸手将那药方拿起来,盯着细细地瞧,看到一处“五气朝阳草”,他心底忽地大动,肩膀骤然收紧,一阵酸楚涌上胸口,令他险些站立不稳。

这……若非她写的,还能是谁?

那一年,盛京城又逢花朝节,皇后邀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带家眷入宫,游园赏花祭祀花神。

陆凌回想着,那日的百花糕甚是好吃,听闻是宫女们在院中采集百花制成,还有百花酒,口感甘甜了些,他无甚感觉,母亲却是喜欢得紧,回府时还找皇后讨要了一坛。

那日,宫中热闹非凡,他走到哪里,都有姑娘们远远近近跟着,初时他还有耐心周旋,时间长了,只觉得自己好似那山里的猴子般给人观瞻,索性提气跃上树顶躲藏起来,见那些姑娘走远了,才转进一处花丛中,靠着一块石头打呵欠。

昏昏欲睡之时,忽觉有人扔了块小石子过来,砸在他手臂上,又滚落下去。

他清醒过来,捡起那东西瞧了一眼,见是个纸团裹着块石头,打开来看了一眼,里头赫然一行隶书字体,写着“芳时盛歇年复年,心悦君兮可奈何?”

他欲要去追时,只听到一串凌乱的脚步声,便也放弃了,何必让人家难堪?

只觉那字写得极是漂亮,线条舒展大气,实在难得;至于那带了些哀伤的文字,却并未使他如何动容。

那日,他已接了好几封信笺,有的婉转,有的直白,有的欲说还休,似那句带了些无奈的,他当下也只觉得那姑娘有些奇怪,又不是他让她爱慕他的,怎的倒向他诉起委屈了?

如今细想,才觉心痛难抑,年复一年花开花落全不由人,她心悦他,便似那花开花落一般自然,纵然没有回应,却仍一年年念着想着,毫无办法。

她竟是那样深切地爱慕着他,他如今方知。

还有那预警的传书,她是如何潜到水中许久,等着他走到池畔,将那让他一家弃官归乡的消息送到他眼前……

那日的水应是极冷的,他记得,那是元宵节,家里几个妹妹们都裹了厚厚的狐狸毛斗篷,她却将自己泡在刺骨的冷水里。

那样的消息,她一个深闺女子,又是如何得知的?

还有后来找徐家帮忙,免了他在杖刑中被人使手段打残了,她又是如何知晓的?

这桩桩件件,竟似未卜先知一般,陆凌痴痴地呆坐着,全然忘了来找白军医是要问什么,直到听到他那镇纸掉在地上哐一声响,才一个激灵,醒过神来,抬脚便不管不顾跑到了念辰的小院里。

眼见得屋里并未燃灯烛,显然人已睡下了,他倚在一棵树上,叶片上的碎雪落下来,有一块掉进脖颈里,他浑身一震,似有一根细细的神经被彻底扯断,大步走到门边,用佩刀将门缓缓打开了,迈步而入。

下了许久的决心,终究还是将手探向她一侧面颊,指尖一片滑腻绵软,他有些贪心地伸手轻轻在她面上描画,从眉毛到眼窝,再到鼻梁、唇边……

昏暗中,感官似乎被全然放大,他指尖在她唇上摩挲,心里又是喜又是恼,喜她那样早就心悦他了,恼的却是,那些事情,她为何从不与他说?

莫非,在她心里,他竟那样不值得信任?

从盛京到朔方的一路上,她都掩藏得极好,喜欢他不与他说,预先知晓许多事情也不与他商量,只一个人用她纤薄的肩膀担着……

他愈发难受起来,真想将她晃醒了好好问她,她还知道什么,以后,她还想做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