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京城最繁华的东兴街上,此刻人声鼎沸,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,风格各异的屋宇鳞次栉比,各行各业的商铺旗帜飘扬,突兀横出的飞檐,粼粼而来的车马,川流不息的行人:无一不彰显出世道太平、民生安稳。

念辰带着锦心,随意地在街道上徜徉着,再世为人,她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这样扑面而来的热闹氛围。

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,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,一直延伸到近郊处,仍是行人不断,有挑着担子赶路的,有驾了牛车拉货的,也有三三两两路过的。

念辰和锦心从东面的远郊而来,一路经过乡野小巷,又穿过宽阔古朴的行道,到达青石铺就的热闹长街,一主一仆身姿翩然进了一间茶楼。

二楼临窗一角的雅座上,余家的二小姐念景一人独坐,正耐心地等着人,不时呷一口手边的茶水,一向跟在身边的丫头翠羽被她安排了别的差事支使开了。

念辰这次进城,便是来赴念景的约。她们姐妹自幼相携长大,情分自是不同,她离家时这妹妹万般不舍,便定好了相见之期,只为看一眼她是否过得好。

甫一入门,念辰便觉入了曲径花丛,弯弯绕绕着进了一处拱门回廊,又在店小二的指引下上了楼,便见红木桌椅摆放齐整,墙壁四面插四时花、挂名人画,花架错落有秩,奇松异桧立于其上,一派古朴雅致。

上一次进这如意茶楼,遇到陆凌和三五好友相会,还是上一世的事情,念辰心底思绪翻涌。

因着今日还有许多事务要办,为图方便,念辰只戴了轻薄的面纱遮面。

姐妹相见,念景忍不住轻轻撩起面纱一角,见姐姐脸上依旧斑块丛生,嘴角顿时耷拉下来,眼圈也立时红了。

念辰见她小孩儿般泄气,心底涌起丝丝暖意,又想着若是不跟她讲清楚,怕是以后见了面都要先哭一鼻子,思索着便开始措辞安慰起自家小妹来:“妹妹可是觉得,我如今过得不好?”

念景被问得一滞,总不好直说,“难道这算好吗?”反倒低低辩驳了两句,“不是……没有……我就是心疼姐姐。”

“念景,姐姐问你,你可是以为,闺阁女子能走的路,无非是寻个良人,嫁人生子,对不对?”

“这……这有问题吗?”念景被姐姐问得一愣。

“傻妹妹,你如今也大了,可曾想过,如果嫁人真有这般好?你姨娘为何常常愁眉不展,还有我阿娘,她又为何忧思成疾,早早便去了?”

“可……可那是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念景一时说不下去。

“因为她们都是妾室?你可是这么想的?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念景只觉姐姐近来变得越发凌厉起来,面对她时总是底气不足。

“妾室固然命运凄惨,我阿娘本来是只长在乡野里的雀鸟,若不是家计所迫给父亲做了妾室,成了那绣在屏风上的雀儿,失了生气,从此再不能舒展羽翼,自由飞翔,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沉疴难愈,离我而去?

可你再想想,便是府里的主母,我们那位嫡母,又如何呢?也不过被困在后宅琐事里头,以夫为天,张口闭口规矩教养,把自己活得像个泥胎菩萨一般,这样过一辈子,又有什么趣味?”

“姐姐不喜欢那样吗?可女子本就该这样活着。”

“唉,没有什么本就该本不该的。你可知,二十年前的乱世,有多少让人称颂的女子?她们固然是形势所迫,却得以走出闺阁,靠着自己的一手一脚活得风生水起。有位李娘子,人生得英气勃勃,练就了一身厉害拳脚,一把皎月刀使得出神入化,在各路义军里颇得美誉,多少男子都自愧不如;还有位宋夫人,为人性情爽利,丧夫后自己支撑家族生意,供给军队,在那乱世之中混得声名鹊起,谁人不晓她的名头。”

念辰饮了两口茶,又继续谆谆劝服小妹。

“姐姐跟你说这些,是想告诉你,女子能走的路,绝不止安居后宅这一条!若是注定只能嫁人,一旦所托非人,就只能在寂寞困苦中了此残生。岂不悲惨?

姐姐如今容貌毁了不能嫁人,又离了家,未尝不是因为上天特特为我安排了另一条路?我虽不能像那两位巾帼,有朝一日做个盖世英雌,可也识文断字,通晓一点医理,将来便是活不下去,自己靠本事谋个生计也不成问题。况且,外面山高水阔,自由自在,我享受得很,半点也不觉得,找个良人将自己托付给他,才是阳关大道。”

念景愣愣地发呆,像是被姐姐的一番话震到了,她从未听过这样离经叛道的说辞,一时觉得有理,一时又被吓到,尚未细细思量,也想不出反驳之语。

锦心也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,虽不是完全懂得,却觉得自家小姐好似很厉害的样子,二小姐完全被震慑住了。

“你当真是这样想的,不是诓骗我?”念景不确定地再次发问。

念辰伸手揉揉小妹毛绒绒的脑袋,“自然是真的,不信你日后再看,你姐姐我说到做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