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记得爹爹在书房,怎么无端跑到前堂来了。”虞乔卿只是和谢听之对上一眼,便立刻瞥开眸子,见夏柔云那张脸,心头恍惚。

曾几何时,她小时候在虞文德的书房内玩耍,一不小心翻出的画像上的女子,正好和此人的面容重叠。

丹音的话犹在耳旁,看到眼前此景,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

她的好父亲,在自己的娘亲尸骨未寒之际,一顶小轿把他年少的执念娶回了左相府!

在看到虞乔卿的那一瞬间,虞文德坐不住了,站起身来皱眉道:“怎么这几日这般没有礼数!往日百般纵容,如今在外人面前还是如此!”

虞乔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,双眼泛着水光,却还是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,露出讥讽一笑,“外人?怕是马上登堂入室做左相府的主母了吧!”

被戳中心思的虞文德跌坐在座上,一只手颤抖地指着虞乔卿,气得话都说不利落,“等到月灵头七一过,柔云便是你的娘亲,到时候莫要无理!”

看来还是自己平日太过纵容她,导致虞乔卿的性子如此执拗顽固。

见到这幅场景,少年沉默地坐在木椅上,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点着,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流转的思绪。

眼见着父女俩剑拔弩张之势,夏柔云连忙站起身来,面露隐忧,轻声道:“文德,怎么还和卿卿动起火来,孩子懂什么事?”

说完目光在虞乔卿的身上游移着,眼底划过赞许,“卿卿如此标志,倒是随了月灵的模样。”

虞乔卿见这个女人露出伪善的面容,张口闭口一个卿卿,只觉得胃部翻涌着,嗤笑一声,“卿卿也是你能叫的?你也配!”

说完不顾虞文德凌冽的眼光,抓住木桌上的茶水往地上一掷,瓷器四分五裂,发出清脆的响声,里面的茶水洇着,在毛毯上留下深色的水渍。

屈辱,恶心,悲痛……所有的情绪一齐涌上虞乔卿的心头,一想到娘亲经营多年的后院,就要拱手让给另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女人,便觉得心酸苦涩。

她的生母,离开人世甚至还没过三日啊……

这一声响惹得在场的人皆是一个激灵,虞文德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,手拍向木桌,怒目盯着虞乔卿,“大胆!如今是不是连我都治不了你,若是再敢这样对柔云说话,休怪我动家法!”

“动家法”三个字如魔音贯耳,虞乔卿身子颤抖,终于忍不住,放肆笑出来,眼中的泪水再也含不住,滑过双颊。

她的生母还在世时,何时见虞文德对她动过家法?如今这夏柔云小妖精还没过门,竟然就要为了她而惩罚自己,真是妙极了!

丹音见状,脸色唰地白了。自家小姐自小便是掌上明珠,细皮嫩肉得很,何时受过家法,只怕是一鞭子都挨不下去,就昏厥过去了。

“老爷,小姐只是见夫人刚离开,心中悲痛不能自已,并非真的对主母不敬啊!”丹音极有眼色地将夏柔云的称呼换为主母,连滚带爬跪坐在虞文德面前,头几乎要磕破了。

“还请念在小姐痛失生母,网开一面吧……”越到后面,丹音的声音越小,几乎要让人听不见了。

虞乔卿静静地看着丹音这副模样,嘴里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眼中拉着红血丝,死死盯着夏柔云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野种。

她的娘亲,多么好的一个人,怎么偏偏看瞎了眼,遇到虞文德这么个陈世美。

虞文德见丹音如此护着虞乔卿,心中如何不痛,毕竟是自己疼爱了十七年的千金,别过头去,喉咙处像是被一块浸润的棉花卡住,涩涩道:“纵然你有万般不愿意,这事情便是板上定钉,容不得你不愿意!”

“若是不想受些皮肉之苦,趁早回房好好反思今日的过错。”虞文德的声音铿锵有力,每一下都如刀子般捅进虞乔卿的心中。

痛到不能自己,甚至连呼吸都会吐出血来。

丹音见虞乔卿没有反应,自作主张地又磕了两个头,“谢老爷开恩。”

说完连忙站起身来,搀扶着站在那里如雕塑的虞乔卿,附在她耳边轻声几句,似乎是劝她想开点。

在旬国,结发妻子前脚刚逝世,续弦后脚被抬入府中的事情屡见不鲜,只不过左相向来疼爱夫人,这才让小姐感到失望。

丹音心中也泛着哭,自家小姐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,这几日更是连口粥都没怎么,陡然让她接受这样的事实,无论如何也要缓写。

见事情已成定局,虞乔卿双目失神,像是没有灵魂的傀儡,闭上眼睛,再次睁开时,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。

她不欲多言,将自己的泪水朝上面擦拭着,随后狠狠剜了夏柔云和谢听之一眼,毫无留恋地离开前堂。

谢听之自始至终没有发话,只是望着虞乔卿离去的身影,少女纵然瘦弱,可没入皑皑大雪中,像是傲立枝头的梅花,迎着冷风绽开。

他垂下眼睫,若有所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