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团头发状东西缠绕翻涌,如同数不尽的黑色细虫密密麻麻地相互勾结成团,看得贾清流脸色泛青,胃中闹腾。

谢不然斜睨了他一眼,给他投去个关怀的目光,接着抬脚往车轮上踹了一下,这一脚不轻不重,那东西被震得刚好掉了下来。

“让那家伙跳腾出来了,怪哉。”

明明昨晚她还多布了层结界,这道结界是她近日精思妙想得来的,对束缚那种东西绰绰有余,绝不可能从内部打破。

谢不然用鞋尖踢弄着这东西,好似猫儿把玩老鼠一般,嘴角浮现着抹不怀好意的笑。贾清流顿感不妙,可惜晚了。

“啊啊啊!”

那团令人作呕的东西被谢不然鞋尖一挑,直直滚到了贾清流的鞋面上,颇为体贴地缠了个结实。

“啊啊啊啊!”

贾清流被惊得手舞足蹈,恨不得把那只脚甩飞出去,可那团东西仍是牢牢地缠着他。

他好像真的怕极了这类东西,惊慌失措到忘记了平时所学的术法。

谢不然心知玩闹过了,掐了个引火诀,那东西瞬间烧得不见踪影。

“谢不然!你太过分了!”贾清流脸色通红,不知是被吓得多,还是被气得多。

谢不然脸上毫无波澜,完全没有干了坏事的自觉,目含同情地看了贾清流一眼,一本正经道:

“皇陵似是有人擅闯了,我去看看,贾道长还是莫要跟过来了,吓死的道长我可不会救。”

话落,人已不在原地,房顶上那白色人影几个起落,便消失在了视野。

贾清流站在原地动也不动,漫天的雪花飞舞着,直至将他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。他才掸了掸身上落雪,抬头悠悠叹了口气。

他自十六岁那年便跟了太史,谢濯其人虽然古怪,于他而言,似师更似父,谢濯待他恩重于山,他心中自是清楚。

谢不然是个意外。

两年前,他奉谢濯之令,去迎他那在大漠戍边的孙子。贾清流刚进太史府的时候,便听闻太史一门人丁稀薄,只留下祖孙二人。

至于谢不然为何年纪轻轻,便同那罪臣一般流放去了北漠三年,这件事不得不提及谢濯这人了。

谢濯身为太史,除了编撰史册外,还担着岐国占卜祭祀的职责。谢濯在占卜一事上,常常自夸道:

天下十分气运,谢某可取之七分。

三分机缘在手,吾可盗夺天下大运十分。

鉴于谢濯此人经常疯疯癫癫,与人谈话也常常前言不搭后语,让人不知所云。每当谢太史如是自夸时,座下官员皆是敷衍赞叹一番。

“是啊,太史算无遗策。”

“对啊,谢大人不愧是仙人之姿!”

“上回太史给下官卜了一卦,也是很准啊,第二日果然“升迁”了。”

……

有一日岐王大寿,于殿中大宴诸臣,歌舞升平、彩乐华章。觥筹美酒间,岐王自认平生功绩无数,于国于民问心无愧,想来也应担得起明君二字。

岐王心中愉悦,越那么思量,越觉得自己是那千秋万世之明君,可自己觉得还不够。于是,岐王停掉奏乐,高兴问道:

“朕戎马半生,比之东夷雍王如何?”

东夷乃岐国东边一带部族的统称,北临三危山,东接烟云海,疆域甚是辽阔。而那雍王原先只是个小部落的首领,不过五年时间,便平息了东夷政乱。

从百人之长,到东夷之王,噫吁唏!着实可歌可叹,令人佩服!

岐王语气自信,座中臣子可就没那么自信了。说实话呢,拂了陛下的意,说假话呢,到显得自己谄媚,在同僚前也搁不下脸面。

群臣着实无奈,个个支支吾吾,倒是没有人敢为天下先,正当气氛逐渐压抑之时。

谢濯起身站在案旁,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仪表,从容地朝岐王行了一礼,接着又是真诚开口:

“莽夫之流,何能比之陛下高雅!”

妙,着实妙极!

诸臣不免惊奇于谢太史的脸皮之厚,思路之奇。

岐王自幼身体较弱,不被先帝看重。所以登基后尤为记挂,举师南进,把南蛮一大部分纳入了国土。随即告祭于太庙,把功绩述之,似乎是向先帝证明自己一般。

即使岐王身体力行证明了自己并不弱,但幼时的冷眼时时萦绕在心,释然不了,总少不了隔断时日就拉人与自己比量一番。

只是雍王太过于耀眼,也就谢濯随随便便一个莽夫就打发了。

岐王听得很是受用,哈哈大笑,一连喝了三杯美酒,已见老态的脸上满是红光。

三杯美酒下肚,帝王不免醉眼惺忪,轻飘飘仿佛已至云端,脑子里闪过一念,出口问道:

“谢爱卿,光阴瞬息,凡人时日有定,生前身后,景致无可再多……你说,朕还有多少光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