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皇上这个差事虽然不太光彩,但意外地给了她一个往京城里走走逛逛的好机会。

芒种已过,眼看着没几日就到立夏。月仙最怕夏天,裹胸缚带闷得厉害,饶是她折扇从不离手,也专挑了个阴天才不紧不慢地往外走。

红鸾绝不肯放过这样难得的出门机会,央着月仙非要同行,还殷勤地抱了把罗伞,一副跟定月仙的模样。

拗不过她,月仙只好又多带了一个小厮,再叫上白术,四个人一道朝着大明门去了。

浮云遮阳,天光透过云翳洒下,亮堂却不炎热。

大明门是皇城的正南门,也是大彰的“国门”。门后的千步廊由红墙围绕,左右两侧坐落着五府六部。穿大明门过千步廊,便可直通承天门。

和门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大明门前,稍稍往南就是棋盘街。盖因皇宫坐落于京城中央,棋盘街就成为了连同京城东西两侧的往来要道。

也成为了各路店家的必争之地。

大明门右侧礼部门外的街上书肆林立,月仙挨个走进去看,时不时地嘱咐白术和红鸾记下几个书名。

其实也没有几个书名好记,《霍小玉传》写□□和士子的爱情悲剧,皇上看了大约只会觉得俗套,像《拾遗记》这样荒诞绮丽的志怪小说,又怕皇上看了之后错信神仙方术。

月仙自己读书从不挑三拣四,她思忖着兴许皇上也是个不挑拣的主,可是这书是她作为臣子呈上去的,便是百无禁忌也要强添上几条忌讳,不然怎么显出来她用心呢?

同一条街上的书肆,从名字到书目品类,俱是大同小异。月仙走马观花逛完了为首的几家文字号书肆,猛然抬眼瞧见一个匾额题着“声遥堂”三个大字,顿时被勾起了兴致。

声遥,这名字倒是讨巧,一本书又何尝不是一封远道而来的信呢?

再往近处走几步,见这声遥堂门前摆了张方桌,桌前坐着个穿青色道袍的先生,周围候着几个人,俨然是排队等着他写信的。

月仙扭头问白术,“我记得你不是京城人,可要也顺道写封家信回去?”

白术自然求之不得,谢过月仙便往队伍后面站着去了。

月仙信步走入店内,随意打量起书架上陈列的本籍,见此处书籍与那些“文字号”并无二致,不免有些灰心。

正想着干脆先买一本《飞龙传》交差算了,转过身却见后面书架上放着几本略薄些的书册,封面赫然写着《忠贞孝女荀娘传》。

她伸手捻起扉页,果不其然,荀娘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地改写得面目全非。

识人不清的荀父、不学无术的郑仁,全都变成了本分勤恳的老实人。笔者凭空杜撰了一个恶霸乡绅,贪恋荀娘美□□逼郑仁退婚,逼婚不成又陷害荀父。

荀娘不愿连累郑仁,扮男装考功名为父伸冤。痴情的郑仁一路寻到京城,最终不仅为荀父平反,二人还蒙太宗皇帝赐婚,荣归故里。

月仙攥着书脊,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,真是好一手颠倒黑白的笔法!

愤愤地合上书,她这才注意到,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年纪相仿的小郎君,又圆又软的一张脸,嵌一双澄澈透亮的琉璃眸,正忐忑地觑着自己的面色。

她不解,“这位兄台有何贵干?”

对方听她语气中并无怒意,这才坦然笑道:“不敢当客人称兄台,只因这声遥堂乃是在下家中的铺子,见客人怫然不悦,唯恐有所怠慢。”

原来是书肆的少东家。

她不好当面做脸,便装模作样地又将书翻开,却意外地发现卷末还印有一句批注,想来是刻印书籍之时自行添加的。

“叹她才华抱负胜须眉,憾她错生红颜锁深闺。”

那小郎君见月仙看得入神,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也望过去。方才松快下来的神情立时又绷紧了,眼中泛起一阵慌乱的波澜,“这批语是我自己胡乱写着玩的,客人若是不喜,可再看看这边几本无批语的。”

他曾读过《荀娘传》的原文,以是对这版传奇演绎并不认同,这才赌气似的批了这么一句感叹在最后,没想到竟给一位眼尖的客人抓个正着。

不想那位俊俏的小公子却会心一笑,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的点子,得意洋洋地扬起脸赞道:“你这书甚好!尤其批注这一句,画龙点睛,不可或缺,我恰有妙用!”

他猝不及防地一愣,笑意天真又懵懂,忽听坐在铺门口代笔写信的父亲高声喝道:“阿澈!快过来帮我研墨!”

乔怀澈又深深地看了那位执卷静立的客人一眼,一面应声一面快步朝着门前的方桌走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