涉到母亲同他的外祖母——端敬大长公主之间一段暗戳戳的较量。

端敬大长公主按理说是不该直接过问连濯的婚事的,毕竟连济才是她心尖上的宝贝外孙。

连济自幼丧母,她怕临川侯的继室对这个长子不利,因此特地抬举了自己和武定伯冯全的庶女珍娘做了继妃。

原想就干脆由着珍娘关照她自个儿的娘家,反正就是个不入流的商户,娶了这样人家的女儿,连濯一辈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。

然而,当连濯凭借自己的本事考取进士出身时,她是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孩子骄傲,甚至动了心思,想要把冯家的姑娘嫁给他。

却没料到珍娘在这件事情上不仅固执,甚至不惜与自己暗中叫板,执意要让连濯娶她娘家表兄的小女儿。

好在连濯自己也看得清利害关系,现在他初入仕途,还不知道散馆考试之后会被分到哪个衙门当值,这个节骨眼谈婚论嫁实在太早。临川侯亦是如此打算,当即便两头都回绝了,决定先拖上一拖再说。

至于连濯本人,他对未来的夫人没有什么具体的想象,却非常在意未来的岳父是否也是一位忠正臣子。

朱红的袍子被风掀起,钻入眼帘的衣角宛如一簇跃动的火苗,连濯偏头打量姚栩,无不遗憾地想:他的姐姐如果不是全京城出了名的病秧子该多好。

他就这么想了半晌往事和心事,方缓缓答道:“待明年散馆,领了差事,家中长辈们大约就会商议妥当,我遵从便是。”

又想起曾经跟姚栩讨论薛敢和姚岑的婚事,便强调似的加上一句:“反正不论是哪家的姑娘,我都会尽我所能,敬她爱她。”

月仙觉得这个话题跟连濯根本说不通。别说连濯根本不知道姚岑爱慕段鸿声,就算他知道,八成也只会说既然嫁入王府就该全心侍奉夫君。

不过说到明年散馆,她还真的有几句话要告诫他。

散馆考选历来由众位阁臣拟定官职擢授,虽然照例须上呈天子批阅,但向来鲜少再有变动。毫不夸张地说,庶吉士能否留任为翰林官,基本就取决于内阁。

她来赴约前就已经探好了祖父的口风,内阁如今没有名义上的首辅,祖父从来不扶植门生,陈同即将致仕回乡,如今隐隐形成对立之势的,是董昔和闵青。

聂聆夹在董、闵二人中间,但他两边周旋、两不得罪。按照月仙的想法,连濯最好是避开董闵之争,提前拜会聂聆,若能得他赏识,便多半能够稳稳进入翰林院了。

说完自己的看法,她毫不意外地看到连濯的脸色阴沉下来。这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,走后门疏通关系他不屑为之。

连濯失望之余还带着几分怒气,“阿栩,你怎的也学了这些旁门左道?”

什么旁门左道,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!

月仙仰起脖子跟他四目相对,解释道:“连兄品行高洁,但若是其他庶吉士都借此举谋求前途,你岂非将翰林官拱手让人?”

连濯肃着面容,字字都铿锵有力,仿佛要砸在姚栩脸上,“庶吉士的去向,由散馆考选的成绩和会试成绩共同决定。我只管答好考卷,又何需汲汲营营?”

她实在忍不住了,气急败坏地大声戳穿道:“浣之兄,你不会以为你的庶吉士名额当真是凭自己本事考取的吧?”

果然,他愣了,如遭雷击。月仙仍然不肯放过他,“没错,选拔考试浣之兄确实名列前茅。但你可知,若非我祖父从中协调,你的名字早就被剔除了!”

明明是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,此刻却再没有半点气势,挺拔的肩背也松垮下来。

连濯轻轻牵了一下唇角,可惜他笑不出来,便放柔了声气坚定地道:“谢过姚大学士周全,但我此生志在匡正朝纲,所求不过是无愧于心。君子有所为,有所不为。如果要我靠私情引荐忝居词林,我宁愿心安理得地去外放。”

真是个榆木脑袋!

月仙恨他冥顽不灵,草叶子往地上一撒,手掌撑了膝盖借力就要起身。但她蹲得太久,起得太猛,身子还没直起来就感到一阵眩晕,幸而连濯大步迈过来,把自己的胳膊伸过去供她借力。

她眼冒金星,双足酥麻,几乎是半倚在他身侧嘀咕,“人中进士,上者期翰林,次期给事,次御史,又次期主事,得之则忻。其视州县守令,若鹓鸾之视腐鼠。连兄,你当真决意如此?”

连濯的胳膊从姚栩身后绕过去,他张开手掌,静静感受着拂过朱袍的那缕春风,风里回响着他无可奈何的叹息:“是,所以阿栩,不必再为我费心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