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要想让读书人对朝廷心怀感恩,除了加开恩科,还可以改善贡院条件。

京城贡院目前沿用的还是前朝遗留的木板房,工部多年修缮下来,贡院的里里外外几乎找不出一块没有更换过的木料。

木质考棚的最大问题并非是古旧,而是木头易燃,一旦贡院发生火灾,火势往往极难控制。

本朝就已发生过多次贡院火灾,最严重的当属嘉宁六年春闱的那一次。一位举子不慎打翻了烛台,火苗顺着纸张蔓延,从桌子一路蹿上房梁,顷刻间将一排号房吞没,蜿蜒成一条骇人的火蛇。

共有一百余名举子因那场大火丧命。上天仿佛亦有不忍,京城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春雨,缠绵半月未曾停歇。嘉宁帝大恸,下旨拨银两抚恤考生家人,并将所有考生统一安葬,立碑曰:大彰英才之墓。

月仙的办法就是彻底重修京城贡院,改用砖墙瓦顶。

其实在一些地方,已经早就改建了砖墙瓦顶的贡院。只是京城贡院的规模最大,要想全部修葺一新,必然要花费一大笔银子,所以历任皇帝都不曾萌生过这个打算。

至于举子们的要求,也并不难办。月仙查阅了前朝科举考试的记载,十分欣慰地发现前朝虽因战乱甚少举办科考,却有个很值得借鉴的办法。

将脱衣搜检改为脱衣沐浴。倒也不必真的让举子们沐浴,只是请举人们在屏风后的浴桶内脱下所有衣物,将身体浸入水中。随后由搜检官对衣物、鞋子进行仔细地检查,确认未有夹带即可交给举子们重新穿戴。

这个主意最妙的地方在于,不仅维持了读书人的体面,也维护了皇上的面子:脱衣沐浴也是脱衣,也算是实现了让大家脱光身子接受搜检,与皇上的想法殊途同归。

沐浴搜检结束后,再安排专人将浴桶中的水分别存放于号房附近。若有火情,便可立即用这些水来灭火,这可比临时打水快多了!

月仙越说越顺畅,她口若悬河,整个人神采奕奕地,一双杏眸好似繁星一般明亮。

姚岚被自己女儿的见解惊得说不出话,还是姚疏率先回过神来,“确实不失为一条良策,既全了皇上的面子又得了贤名。”

“要得到皇上首肯并不难,就是户部尚书蔡谨只怕要有麻烦了,他未必能拿得出足够重修京城贡院的银钱来……”

不过蔡大人倒霉又干他姚疏何事呢,即便立时不能拿出银子来,便是筹措个几年也是可以的。最重要的是,若能重修贡院,天下读书人必将感念圣上恩德,此举堪称一举两得。

月仙走后,姚疏领着姚岚一道继续将月仙方才所述对策整理、润色,父子二人几次四目相对,却都欲言又止。

姚岚搁下手里的墨锭,他现在是真的对女儿刮目相看了,“父亲,儿子以为,月儿确实很合适。姚家若想延续如今的地位,孙辈的人选只怕非月儿莫属。”

将题本送到通政司的时候,姚疏眼前又浮现出小孙女当日侃侃而谈的模样。大学士仰起头,抬手遮住了眼前的日光,他隐隐能预感到,几年后月仙定会如这当空明日一般,大放异彩。

明德宫东暖阁内,薛放爽快地御笔朱批,准了姚疏的对策,却对着那题本陷入了沉思。登基已有一年,他对朝中诸位重臣,尤其是六位内阁首辅的试探,是时候告一段落了。

先前他故意装出一副想一出是一出的样子,就是为了试探这几位首辅的虚实,少年天子一腔热血急着建功立业太正常不过了。他索性就装得很急切想做出成绩却又不得要领,倒要看看究竟谁会真心为他做打算,而谁又会在其中浑水摸鱼、暗自得意。

春闱的搜检最后闹到罢考的地步确实出乎薛放的意料了,但这也恰好成为了他对内阁的最后一次试探。姚家中立却正直,甚至对天子也鲜少表现出明显的亲近,因此姚疏会为春闱罢考上题本倒并不令他意外。

只是这题本中的对策……姚疏那样一个冷漠疏离的性子,居然如此殚精竭虑地为他考虑。印象中,自己做皇太孙的时候,大学士在题奏中惜字如金,与现在的风格完全不同。

祖父总说姚疏是在韬光养晦,今日可算见识到了,大学士认真起来真是统筹兼顾而又算无遗策。

难怪祖父如此器重姚疏。

六位首辅名义上都是自己的老师,到头来还是只有姚疏,表面上冷清却忠心耿耿。其他人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,却还是在真心上输给了姚疏。

薛放闷闷地抿了一口茶,外戚权臣如群狼环伺,仅靠姚疏一力辅佐终是不够的,他真恨不得每年都加开恩科,好将天下英才尽数收入囊中。

明明如月,何时可掇?

月亮孤零零地悬在天上,他也孤零零地坐在九重天上。

嘉宁帝和姚疏在年轻时曾是默契无间的君臣知己。

薛放疲倦地合上手中的奏本,他是大彰天子,坐拥天下,却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有幸,得到一位知己贤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