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07.心意决约法三章赌余生】

荀娘的故事不仅没有叫月仙萌生退意,反而令她对那个唯有男子才有资格大展拳脚的朝堂愈发向往。

正所谓,知易行难。月仙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,她得想办法说服家人支持自己女扮男装欺君罔上。

准确地说,是说服祖父。

小姑娘白日里躲在藏书阁埋头苦读,偶有闲暇便是托着腮抬首望天出神——实际上脑子里天人交战,臆想中的自己正为了考科举一事同祖父据理力争。

她撅着嘴,两颗乌亮的眼珠急得在眼眶里来回打转:祖父最疼自己不假,可若是祖父不赞成此事,自己又哪里敢真的同他顶嘴呢?

就如同荀娘,纵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没办法拒绝太宗皇帝的赐婚……

不过,祖父可不是太宗皇帝那样的老古板。大彰读书人之间广为流传的那句“文人风骨看姚疏”,与自己看到的祖父却不尽相同。

祖父曾是书院里最规矩最优秀的学生,如今更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表率。祖父称病谢客前,门房几乎日日都能收到数不清的拜帖,大部分都来自于盼望通过科举考试出人头地的年轻书生。

因为祖父是大彰建国至今唯一一位寒门出身的内阁学士。只要姚大学士一日执掌内阁,天下的寒门学子便会以他为榜样,坚信一介白衣亦有位极人臣的可能。

谁又能想到正直清高的姚大学士,私底下会如此娇纵自己的小孙女呢?

当年正是祖父力排众议特许自己同兄弟们一同在家中听先生授课,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觉得小姑娘家家念什么书,大家闺秀当以贞静为要。家中四个姐姐也俱是安安分分地在绣阁里练习女红,唯有自己被当做女公子教养。

祖父似乎从来不曾限制过自己什么,或许,祖父真的同旁人不一样。

月仙心念一动,计上心头。

嘉宁二十七年的新春,也在她的期盼中如期而至。

在明照院的小佛堂,月仙喝下最后一副药,由付妈妈在穴位施针疏通咽喉周边的经络。自生病后,她终于能够开口说出第一句话:“娘,女儿不孝,让您担心了。”

声音却再也不似姑娘家应有的婉转清甜,倒变得低沉冷冽。

张氏喜极而泣之后,便又开始惋惜她失了一把好嗓子,月仙表面上温言宽慰母亲,心里却觉得这分明是老天有心相助:她日后扮男子甚至都不用刻意压低嗓音讲话了!

这两个月来,她看似安安分分守在藏书阁读书练字,实则把绿莺和红鸾累得够呛。买布料,学裁剪,量体型,制成衣,竟也叫她们赶出一件像模像样的直裰来。

月仙换上直裰,又叫绿莺帮忙仿照兄长们的样子束了发,插上自己用腊梅花枝削成的木簪子,对着铜镜饶有兴致地端详。

红鸾都看得呆住了:“以前总说阿栩少爷生得好看,今日见姑娘做男子打扮,模样竟比阿栩少爷还要俊俏几分……”

月仙亦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合适极了,得意地一扬下巴:“那是自然,原本我同阿栩长得就有几分相像!”

绿莺忐忑地劝道:“姑娘这下想扮男装也扮过了,还是赶快换下来吧,三夫人若是知道了定要责罚我们的。”

“好姐姐,让我再过过瘾吧!”月仙摇着绿莺的胳膊开始卖乖撒娇,“姐姐帮我去正院瞧瞧祖父,请祖父得空一定要来藏书阁,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祖父讲呢。”

姑娘真是……一身书生装扮还亲昵地揽着自己……绿莺羞得面颊绯红,扭着身子慌忙挣开月仙的手,磕磕巴巴地道:“这,这就去了,姑娘记得早些换回来。”说着又愤愤地剜了红鸾一眼,“眼珠子都粘在姑娘身上了!你也真不知羞!”

红鸾被她劈头盖脸的训斥噎得说不出话来,月仙那张清俊的脸却一瞬间又讨好地凑到自己面前,眉眼含笑甚是撩人:“红鸾妹妹莫生气,替我到藏书阁门口候着祖父吧。”

绝对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张脸。红鸾晕晕乎乎地往外走,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。

姚疏推开藏书阁的门,瞧见窗下少年躬身伏案笔走龙蛇,只再多望一眼,就被惊得失了神。

阿栩如果没有生病,一定是这般模样……

月仙站起身,对着姚疏俯身一揖,“祖父。”

她已经一个人偷偷地练习过无数次。

缠绵病榻的小孙子再也不会有可能像这样对自己行礼了……照月仙的性子,今日此举也绝非一时兴起,这丫头,什么时候竟也学会了借一身装扮来明志……

姚疏阖上双目:圣人云,有教无类,后又提出因材施教。也许自己也当真不该扼杀她的天资和才华,她分明是个读书做学问的好材料!

心中已然有了主意,但姚疏面上仍不显山不露水地,“月儿直说便是,祖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。”

月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稳落下,她抬起头,两道目光如两支离弦的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