递过来的手,轻轻巧巧地从方凳上跳了下来。红鸾撅着嘴嗔道:“绿莺个子高,合该由她来陪着姑娘找书才是呢,姑娘真不该打发她上平山院去瞧三姑娘!”

红鸾有福气,这是姚府下人们的共识。本来不过是个家生的丫鬟,偏五姑娘自己没有妹妹,又见她活泼讨喜,倒把她当半个妹妹来看待。

便是现下红鸾这般撒娇,月仙也只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吹一口气,并不再多责备什么。

她有更要紧的事情。

红鸾乖觉地守在月仙身边,只见她纤纤玉指在书页之间翻飞跳跃,眉头却越拧越紧。

月仙当然知道,自己不该对女子参加科举考试一事抱有什么指望——若是女子当真能有机会考试,能有资格平等地同须眉男儿竞争,那么这百年来又怎会竟无一位女子能有幸金榜题名呢。

她只是想知道,是否有人曾经试图冲破这重重限制,即使她们都失败了。

前朝战乱频繁,诸位王侯各自拥兵割据一方,皇室衰微,有名无实,故而虽有近百年历史,却连正经的科举考试都没能举办过几次。

直至本朝初立,连年战火方才得以熄灭,百姓们终于能够喘口气安定下来休养生息。加之薛氏尊崇儒家经典,广纳天下人才,科举考试也得以如火如荼地发展兴盛开来。各个州府的书院里,也逐渐恢复了昔年座无虚席、书声琅琅的盛况。

月仙终于从一个个条目里寻到一篇《荀娘传》,她满怀期待地翻开,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
据说大彰太宗皇帝在位时,曾有一位才女荀娘乔装改扮,假借家族中兄弟的名义参加科考。

荀娘的父亲是当地书院的教书先生,她母亲早亡,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在书院做些杂务,因此也在耳濡目染中将四书五经学了个囫囵。荀娘及笄后,父亲欲将她许给自己的学生郑仁,这位郑公子虽名“正人”却不是个君子,仗着家里有几个钱,一番花言巧语便哄骗了荀娘的父亲应下婚事。

好在荀娘心明眼亮,坚决不愿嫁给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,她攒下银两,躲到远房亲戚家中,假充是亲戚的儿子应试。亲戚只当她异想天开,却没想到她居然一路考到了会试,这大约也是得益于当时并未有严格执行的搜身制度。

会试放榜,荀娘名落孙山,未能如愿跻身前三甲。金榜梦碎倒还不算什么,只是她的好日子却也到了头。无他,只因婚期将近,未婚夫带着人自家乡寻到了京城,一张状子递上府尹衙门,控诉荀娘悔婚欺君两重罪状。

以女儿之身考取举人功名,堪称本朝有史以来的一桩奇闻。太宗皇帝亦颇受震动,于明德宫大殿召见了荀娘和郑仁。

月仙一目十行读至文末,气得一掌重重拍在案上。红鸾甚少见她这般气愤,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
太宗皇帝赞荀娘聪慧,特赦免了荀娘欺君之罪,还格外开恩封荀娘为七品孺人。

都是虚名。

月仙恨恨地攥着拳头,荀娘考科举为的是不嫁给游手好闲的伪君子,而太宗皇帝重新为荀娘和郑仁赐婚,才是彻底毁了荀娘一辈子。

她不知道荀娘有没有在大殿上坚定地拒绝赐婚,想来是没有的吧,纵然性子再刚烈,面对天子威严,荀娘又能如何?

《荀娘传》的最后一段,作者称太宗赐婚如同为这对夫妇再搭鹊桥重续良缘,时人亦将此事奉为佳话美谈。

而荀娘嫁给郑仁之后日子过得究竟如何,却无人知晓。郑仁非君子,更遑论配得上荀娘这样的女才子。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和执笔立传的作者,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嫁了人就是美满幸福。

他们折了荀娘的翅膀,将她关进内宅深院。

昔年挑灯苦读奋笔疾书旧梦一场终成空,徒留壮志难酬郁结心中难见天日无人懂。

月仙撂下书,胸中好似堵着一团火气无处发泄,只能任它不安分地上下搅动,一路冲撞着翻腾着痛到心口。

因为是女子,就该嫁做人妇,就该操持家务,就该生儿育女,相夫教子……即使你才高八斗,举人功名在身,也改变不了一道圣旨赐婚的结局。

月仙顿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:如果不仅仅是假充男子去应试,如果干脆一直扮作男子,是否自己就能有机会躲在这层假面之下,看到一个女子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风光?

浑身的血液都被这个离经叛道的大胆想法烧得滚烫,从四肢不断地向她头脑中奔涌。

荀娘应考是假借亲戚之子的名义,而自己恰好有一个,身中奇毒至今卧床昏迷不醒的弟弟。

想到阿栩,月仙心中不仅难过,更是有万分的愧疚。郡主伴读选拔一事,不论最后是哪家动了手,都无非是冲着自己来的,于阿栩而言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。

芸州的外祖张家世代研习医术,声名远扬,却拿阿栩的毒没有办法。现下单是扼制毒性扩散就已然十分吃力,至于解毒,更是遥遥无期。

不妨就借阿栩的名字一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