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书夏辞掉了金乐门的工作,母亲去世后,她穿回了水蓝色的上褂和黑裙,回到圣莎女校重新上学。

那时在金乐门辞职很不顺利,是路凯斯解的围。

她头一回那样暴露在路凯斯面前,有点心虚,还有点无地自容,路凯斯却觉得好笑,领着她出门,“我虽然心眼大,但不到表我眼瞎。”

林书夏被哽住,他站在车前仔细盯着她看,“这不比你在里面浓妆艳抹好看多了,继续保持。”

他要带她去吃东西,林书夏问:“你早认出我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你就看着我演戏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不揭穿我?”

路凯斯笑了:“为什么要揭穿你?”

林书夏被哽住,又听他说:“那不是什么好地方,我要不多看着你点,万一哪天事发,程维和跟你爹知道了,得弄死我。我家里那位老头就够我吃苦头了,你就当行行好,咱俩把这事揭过去吧。”

他给足了她面子,林书夏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种讨人厌的纨绔。

那日,她为表感谢很豪气地请路凯斯吃了顿牛排。

那之后,路凯斯比以往来同福里要更勤快了。

一日早上,路凯斯再包子铺门口要了一屉汤包带走,顺路送林书夏去学校。

林书夏没拒绝,只是见他脸上的伤不免不有些担忧,问他怎么受伤了。

路凯斯伸手揩过嘴角,笑看她:“挨揍了而已。”

什么人能伤他呢?

她没有问出口,倒是路凯斯主动为她解惑,“前些天在金乐门跳舞,被我家老爷子给逮回去了,生好大的气呢。”他笑着说:“这两天食之无味,还是馋林妹妹家的汤包啊。”

他讲话总是这样,上一秒正经下一秒就放浪,林书夏遭不住,坐得僵硬,“美利坚的女子是不是很吃你这一套?”

“不。”他撑着脑袋看向林书夏,狐狸眼溢出笑,像在打什么坏主意,“是我吃林妹妹这一套。”

仿佛一扇门被猛地推开还有振振回音,林书夏哪里听过这样的话,此刻脸红脖子粗很想跳车。

路凯斯一口一口咬着汤包,乐得见她这局促模样,就像在金乐门时,她故作镇定地敬他酒一样。

路凯斯来同福里的时间并不固定,有时早上,有时晚上,来了总要一屉汤包打包带走。

林书夏每次都主动给他送过去,会得他一句“谢谢林妹妹”。

直到有天早上,来的不是路凯斯而是他的司机时,林书夏才知道,路凯斯又被他爹揍了。

起因是在上洋码头,路凯斯误打误撞抢了一批货,他成天不着调,偏偏那天成了正义化身。

上洋码头堆着几十箱鸦片,都是日本货,他闭着眼把鸦片转了出去,造了一起海难事故以掩人耳目。

但终究事关重大,没两天日本人就出来找麻烦了,也不知道是他真聪明还是运气好,把这事栽赃给了英国人。

后来程维和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,这批鸦片本来是美国人的却被日本人抢走,暗中运到上洋码头,然后又被路凯斯一炮炸在太平洋顺路栽赃给了英国人。

那时,整个沪上,只有英国人的炮弹架着,整日出入上洋码头,海难碎片就那么巧跟它吻合上了。

美英日三国为此吵得不可开交,路凯斯还没笑到最后就被路老爷子给逮回去揍了顿。

又是那句“不成器”,路凯斯仍旧没有回半句嘴,就趴在院里的板凳上领鞭子。

路老爷子不愧是战场厮杀过的老将,只是往那里一站就能威震四方。

他骂路凯斯做事不经大脑,要是事情败露,说不准就要打仗,沪上才从战火里新生,再来一仗谁能负责?

路凯斯咬紧牙关,终于挨不住晕了过去。

路老爷子到底老了,心肠也跟着软下,这颗独苗他虽恨铁不成钢但也有沉沉爱意傍身。

叫了家庭医生来看又亲自煲了补汤着人送去,算是道歉。

路凯斯躺了几日,滴水不进,奶妈急得跺脚,在床边哭出声,劝他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。

她以为路凯斯还在生路老爷的气,把老爷的好话说了千万遍。

路凯斯听得无奈,趴着身子去握奶妈的手,告诉她自己没生气,只是嘴里有伤,挨鞭子的时候咬破了舌头,吃不了。

真是哭笑不得,但奶妈还是接着问他想吃什么?

他想了想,“汤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