稚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。

阴霾笼罩着大地,大雪簌簌洋洋,将天地间渲染成一片荒芜的白。

她刚睁开眼,朦胧的视野里就浮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,原来是她的阿七坐在床畔,正懒洋洋地支着脑袋看书,低垂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。

她看的是她书架上放着的《古事记》。

浓郁苦涩的药味中混杂着一线袅袅的木樨花香,清晰又模糊。

随后,她听见了阿七的声音,清冽中带着一丝柔软。

“公主醒了啊。”

像是一池春水在微风中解冻。

室内所有的事物似乎都伴随着她的清醒而变得鲜活生动起来。从窗外看去,屋外的野茉莉在簌簌大雪中依旧傲然挺立,不知厚厚的积雪下是否沉睡着嫩芽。

被床幔挡住身影的几个小侍女立刻凑到床边,她们惊喜地看着她,七嘴八舌:“殿下,能够醒过来真是太好了,我们这就去喊纲手姬大人过来再给您瞧瞧。”

腾出一只手擦去了稚姬额头上的汗,阿七说:“你们快去吧。”

这群小侍女来得快,去得更快,屋内很快恢复了安静,阿七刚想合上书,就听见稚姬忽然开口:“大山守命最后还是发动叛乱了,他在河流上被自己的亲弟弟大雀内/射/杀,尸骨埋在长河之下。”

阿七不动声色地将书放下。

她凝视着那对望向虚无的眼眸,淡声道:“原来这样吗,属下还没看到那里。”

“是吗,没关系……”稚姬喃喃着,“有没有看过那个故事,都没有关系的。”

很快,她又转过话题,“你有看见我哥哥吗?”

阿七侧着脸,眉眼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:“殿下应该马上就能见到他了。”

在说话间,廊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。紧接着,穿着黑色直衣的男人就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,衣角携卷过的雪粉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弥散开来,最终和他的喘气声一并消融在温暖的屋内。

纲手上前对她的身体检查了一番,对着直人点了点头。

此时,稚姬终于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。

像快要一支即将枯萎的花。

“哥哥啊,”她挣扎着对男人轻声道,“看啊,我活过来了。”

直人忍不住吸了口气,憋出一个像哭泣的笑容。

阿七想,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。

于是,她拉着纲手姬识趣地离开了房间。她们抱着手臂站在廊外,一起望着漫漫飞雪穿过庭院,覆盖了院落里那些凌乱无措的脚步。

屋内陡然爆发出的哭声也一起湮灭在木叶55年的大雪中。

纲手姬拍了拍阿七的背,喟叹:“没想到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这么好。”

没有任何防备的阿七被她拍得一个趔趄。

“不好意思手重了……啊哈哈哈……”

阿七没在意,因为纲手姬敷衍的道歉声在大雪中飘远了。

那些刻意被遗忘在深处的梦境记忆,随着她凌乱的呼吸浮现出来,犹如阳光下的玻璃折射着熠熠的光芒,触碰时又带着扎人的刺痛。

那么难以忽视、那么难以忘怀。

***

人不可能不长大的,在时间下,所有的一切都会逐渐变味。

木叶56年冬,一直身体抱恙的夫人与世长辞。

木叶57年春,大名的新妾室有了身孕,在阿七的保护下顺利地在冬季诞下了一对孩子。

这一次,或许是因为新生命的降临,大名对稚姬的宠爱瞬间被分走了大半。

原本以为能够回到公主身边的阿七接到了大名的谕令——他勒令阿七从稚姬身边离开,去照顾和保护他新出生的孩子。

不难想象是谁吹的枕边风。

稚姬的尊严被一个妾室彻底踩在脚底。

她拎起裙子,去大名办公的书房据理力争了一番后,大名才勉为其难地收回了命令。

眨眼来到了木叶59年秋。

过完生日后,稚姬十九岁了。大名开始着手为她挑选五大国内合适的联姻对象。

大家都在暗暗猜测,公主最后会被送去哪个国家。

无论去哪里,都令人感到怜惜。

而处在讨论中心的公主本人则对此没有什么情绪流露。

她和平日里一样,看书练字,沉稳冷静。

这些年,阿七给她搜集了很多古籍孤本,等稚姬看完后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列在书柜上,她知道稚姬有着渊博的学识,也知道她结交了一些热爱诗词的贵族小姐们。

这种时候,阿七就坐在屋檐上,听着她们念起一句又一句缠绵悱恻的俳句。

阿七不理解,但不妨碍她觉得很好听。

她情不自禁地想,要不等下次有空把这些句子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