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二十)

谷阜一顿。他缓缓地后退一步,双唇张着,眼中有十二分的茫然。

许久,谷阜开口,带着久病的粗砺般的声音,“我不明白,”他道,“我不明白,嘉音。”

陈嘉音倒了两杯水,双手端着,一杯递给谷阜,一杯留给自己。

可是,谷阜垂着手,像是没看见递在眼前的水。

陈嘉音放下其中一杯,把另一杯硬塞入他手中,“你明白的,谷阜。”

“可是,可是我在午夜之前找到你了,我找到你了…”谷阜强自解释。随着他的动作,杯中的水洒出一小半,落在他的脚面。

许是这一份凉意叫他生出清醒,他又停一会,最后如垂死的挣扎一般,重复道,“我在十二点前找到你了。”

陈嘉音看着他,眼神始终平静。

初升的太阳从阳台漫入,整个客厅呈现出蜂蜜一般的又暖又甜的色彩。

“是啊,我也兑现承诺,请你喝酒了…”说到一半,陈嘉音自个都觉得,她像一个诡辩的渣男。

她自嘲一笑,又认真道:“谷阜,对不起,我本以为‘花有重开日’。可事实上…故事里的一切,就让它成为故事…”

“没关系,我可以等。”谷阜打断她,不叫她说完,他提高声音道,“嘉音,不管你需要多长的时间,我都可以等。”

可他愈说,陈嘉音的目光愈是冷淡。

最后一句,他只觉言辞如经年的旧纸,一阵风过,就碎成无数碎片。

许久,陈嘉音沉沉地叹一口气。

她向沙发走去。

陈嘉音坐下,她喝一口水,随后将玻璃杯放上茶台。

“谷阜,我跟你说个故事吧。”没等谷阜回答,她兀自说下去。

“两年前,我突然喜欢上吃雪糕,像是上瘾,一天一根,大冬天的也不例外。”陈嘉音抬起头,看向不远处的谷阜,“越是甜的、腻的,就越喜欢。”

就在陈嘉音怀疑,这样的情况若是持续下去,自个怕是要落个蛀烂牙齿、年纪轻轻得糖尿病的下场——她厌恶雪糕的一天,猝不及防地到来。

“那天,我拆了一支梦龙,我没记错的话,外头是巧克力脆皮,里头有草莓味的夹心。”此时的谷阜已走到近旁,他坐下,紧挨着陈嘉音。陈嘉音转过头,兴致勃勃说着,“可我只咬了一口,就接到工作电话。没办法,只好先放在一边,去处理紧急的工作。”

“那时候是冬天,我本以为,不过是几分钟,雪糕不会融化。”陈嘉音摇了摇头,像是在两年后否认那时天真的想法,“可等我回来,雪糕化了半支。看那黏糊的样子,我突然不想吃了,那之后都不想吃了。”

陈嘉音停一会,又释然一笑。

“你看,即便是最冷的冬天,一支雪糕都无法存在几分钟,何况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?”她再一停,直视着谷阜,缓慢道,“最可能在一起的时候,我们都没有在一起,更不用说现在。”

“太久了,谷阜,也太晚了。”

(二十一)

是啊,最可能在一起的两年前,他们还是没有走到最后,更何况是今天。

陈嘉音的外公是村小的语文老师。每到假期,陈嘉音与许衡回到老家,早已退休的外公总翻出两本包着报纸书皮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叫她们每日背一首。

那时的陈嘉音已经六年级,能读懂一些词句中的离愁别怨。一日清早,她背诵白居易的《谢亭送别》,里头有一句“日暮酒醒人已远,满天风雨下西楼。”

许多年之后,在经历一场狗血至极的离别之后,陈嘉音蓦然发现,于她来说,也是一日酒醒,却发现谷阜早已生了两心,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。

去完live house不久,陈嘉音与谷阜迎来井喷一般的出差与加班。一直到五一前夕,他们没再见面。

家里人问陈嘉音,五一是否回家。

陈嘉音没有立时回答,而是摸出手机,拍了拍谷阜的头像,问他:“请问谷医生五一有啥安排。”

谷阜“正在输入”好一会,最后发来一句贱兮兮的问题,“陈女士有时间临幸我了?”没等陈嘉音回答,对话框又冒出一句,“可惜,家里爷娘召唤,我得回家。”

陈嘉音有些失望。可她再一想,因为倒霉的疫情,过年期间,谷阜都没捞着回家的机会,这时的她实在不可小气与自私。

于是,她回答一句,“想得美,我也要回家。”

刚收起手机,窗口的师傅探出头来,对最前头的陈嘉音说道:“姑娘,荠菜馄饨卖完了,刚才是最后一份。”他又冲队伍后面喊,“别排了,今天的馄饨卖完了。”

陈嘉音愣了片刻。随后,她点头,去另一个窗口打饭。

那一刻,她没来由的觉得心慌。

她的脑海中因售罄的馄饨生出奇诡的预感,来不及了,她想,来不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