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浅浅应了,拉住她的手便往大殿里去。

方才在雪里待了许久,他的手冰凉。小七想给他好好暖一暖,但在宫里又不敢举止无状,再平白给他惹出什么闲话来。

好在大殿十分暖和,一进殿门便立时驱走了七八分的寒意,宫人侍奉着解了大氅,引公子与她往内殿去了。

宫婢剥开珠帘,卧在榻上的白发老者便是燕庄王了。

庄王缠绵病榻将近一年,又不理朝事,大多在九重台闭门不出,故而小七只在四月魏使觐见时见过他一次。

眼下与那一回比起来,老者虽仍旧枯瘦,但面色倒是好看了不少。

小七如今跟在公子身边久了,又在宫里小住过一段日子,不管是周王后还是卫太后,良原君还是平阳公主,该见过的人都见过了,因而再见燕庄王时已不再那么矜矜拘束。

就似看见一位生了病的老先生般,甚至觉得他远比周王后与卫太后和善许多。

是了,再尊贵的人,也不过是人。他们除了手中有至高的权力,与寻常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,他们一样会生老病死,一样会喜怒哀乐,他们甚至比寻常人多了同室操戈和勾心斗角。

就连温情都是少有的。

如此看来,所谓的尊贵也并没有什么好的。

许瞻方才在殿外的愠恼已经不见了,携她在庄王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礼,“儿臣携嘉福来给父亲磕头。”

庄王轻轻拍了拍榻旁,“远瞩,来父亲身边坐。”

公子牵她在庄王身边跪坐下来,宫娥已奉上了热茶与几样肉脯点心,三只角觞各自斟满,随后躬身退至珠帘外静立侍奉了。

许瞻问起,“父亲近日可好一些了?”

庄王慈蔼点头,“有吾儿处理国事,寡人已好了许多,不必挂心。”

继而又道,“方才殿外吵吵闹闹的,那孩子哭得寡人头疼。”

许瞻歉然低头,“扰了父亲静养了。”

“寡人无妨,只是若叫有心人看见,再去坊间谣传,说大公子殿前欺负稚子,终归对你清誉不好。”

许瞻不以为然,“坊间一向爱谣传,父亲不必理会。”

庄王便叹起气来,“这是寡人唯一忧你之处。坊间有什么?坊间有人,人又是什么?是人心,民心!不要民心,终究不是长久之道。远瞩,你太年轻了,沉得住气才能斗得过良原君那只老狐狸啊!”

小七心想,是啊,若是没有民心,便是城高池深,兵革坚利,米粟广聚,亦要使人委而去之,使得众叛亲离。

她见公子垂眉不言。

他出生即在高位,加冠便有兵权,他一向不怎么把民心放在眼里。

想来也是,在他看来,这燕国的黔首无一不是他的,他管那些闾阎庶民到底在想什么、说什么,管那些干什么。(闾阎,[lǘyán]即里巷,泛指民间、平民)

哦,他还有一句至理名言。他说,“有人便够了,要心干什么,多余。”

这便是公子治国的弱处了。

但她的公子此时并没有说他的名言,他点头应道,“是,父亲。”

庄王握住许瞻的手,“燕国需要霸主,但你要懂得平衡之道。霸主不是仁君,亦不是暴君,你要长久,就要懂得君王之术。”

君王之术是什么,小七不知道,但公子必然知道。

他亦是应了下来,“是,父亲,远瞩记住了。”

这时宫婢端来了汤药,小心侍奉庄王饮下。

趁这个工夫,许瞻别过脸来冲她笑了笑,温声道,“饮口茶罢。”

想不到,他在庄王面前受训亦能记得提醒她饮茶,小七亦冲他一笑,端起角觞来轻啜了几口。

他甚至还给了她一块肉脯。

不知是什么肉,腌制得十分入味,嚼起来很香,还有几分微甜。

他垂眸看着她吃,眉眼清润,扬着笑意,她抬袖掩唇嚼着,亦偷偷去瞧他。

这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庄王的眼睛,他是病了,却没有瞎。宫婢一退下,庄王便看了过来,“这便是嘉福?我记得这孩子。”

小七忙将肉脯咽下,跪伏在地回道,“大王。”

庄王笑着冲她伸出手来,“嘉福,你来。”

小七起身上前,朝庄王伸出手去。

有许多人握过小七的手,却唯这双手瘦骨嶙峋,竟使她想起了临终前的外祖母来。

临终前的外祖母,亦是一双这般瘦骨嶙峋的手。

庄王叹道,“你是魏人,寡人不知该不该留你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