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念尔默默地念着:“都是假的。”

陈实不接话,只搂得她更紧了。

“根本就没有原谅与和解。婚礼那阵儿,咱们不在场的时候,我妈打了如男一个耳光,骂她下贱,刚毕业就嫁人生孩子,自己把自己困住,白念书,白活一场。又骂我厚颜无耻,以为找了个有钱婆家当寄生虫就是人生圆满,她觉得我们很丢脸。但是所有人为了我幸福的婚礼,都装作若无其事,强颜欢笑。”

“她一直都认为我不知进取,不知耻辱,烂泥扶不上墙。活着就是人间笑料,为生活蝇营狗苟的样子很丑陋,跟活死人一样,让人看见就倒胃口。”

“她从来都没有原谅我们,她恨我们。”

“我知道我妈很爱我们,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刀子,总是在你以为她母爱回归的时候,冷不防地给放下防备的你一刀。”

陈实想起她那几通跟姜如男两口子的通话,大约就是在讲这些事情,那么难听的话经人转达听来都够窒息了,当面受着会疯的吧?

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,总不能劝人跟父母断绝关系?

姜念尔疲惫不堪地捂住脸,两行眼泪从指缝中拥挤而出:“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日日夜夜都在切割我的心,是我让如男主动和家里和解。她可能打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种后果,只有我沉浸在假象里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,她为了让我开心,自己伸着脖子挨了一刀。”

“都怪我太贪心。”

“贪嗔痴慢疑我个个都占,却一个都解不了。”

“我其实真的动了离婚的心,因为觉得把你牵进这样的泥坑里很愧疚。就是那种在你们陈家人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,像我这样的丑陋野草,根本就不配进花园,更何况是精心呵护的暖房。”

姜念尔始终都窝着脑袋不抬头,陈实只能看见被子上一片洇湿的痕迹,心像被攥住了那般,紧张又痛苦,连呼吸都带着苦味。

他理直气壮地安慰道:“姜念尔,我警告你,以后再有离婚的想法就给我打落牙齿咽进肚子里去!还有,你跟如男现在都是成年人,还有老公撑腰,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,以后在你爸妈那里就直接聋了吧。”

“在我这里,一切都重新开始。”

姜念尔擦去眼泪按了按酸疼的眼角,挤出一点细微的笑意:“陈实,谢谢你。”

憋闷了半个来月的疙瘩瞧着像是解开了,但陈实觉得他们之间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,可又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。也许是因为背着姜念尔操持的那件大事让他心虚?

五一假期没过成,姜念尔忙,回到华都果然剪了头发,腿还一瘸一瘸的就厂里和她的私活儿车间来回跑,陈实见她兴致高昂也是真心服气,这家伙头一天还抑郁得要死要活,隔天就能生龙活虎地抡大锤,的确跟焊枪一样,一动起来就火花四射光彩夺目,你想不注意到都难。

哪座山头下来的山猫,这么勾人!

黄金周过得不好,姜念尔腿脚不伶俐没干活儿,但盯活儿居然把自己盯得挂了彩也是奇葩,她这倒霉劲儿是没完了吧。

陈实接到电话的时候,简直怀疑时光是不是倒流了,姜念尔在车间盯活儿的时候被甩脱的锤头砸到!幸而她躲得利索没伤到别处,但还是因为退让不及被砸到了左脚,躲避之时又被烫伤了右手臂。

锤头这种东西这么容易甩脱的吗?看来兰智这个减速机生产车间着实需要好好整顿,连安全生产都不放在心上,早晚要出大事儿。

思及此处,陈实后脖颈吓出了一层冷汗,姜念尔要是躲闪不及的话,搞不好就已经撂在那儿了!死的干脆点儿几十万块钱一把赔够,这世上从此就再也没那个人了。
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,他想。

姜念尔脚肿如猪蹄,幸运的是没有伤筋动骨,消肿以后就没什么事儿了。陈实去接她的时候,这人还倚着个拐杖站在床边跟他们那个梁主任吵嘴。

气氛不太和谐,梁主任呼哧呼哧直喘气,恨不能咬这死闺女一口,陈实饶有兴趣地立在门外听一会儿。

“你这闺女是不是听不懂人话,不是我要你的客户,是公司要!你这是闹啥情绪?你卖公司的产品,还不告诉公司卖给谁了,你像话吗?”

姜念尔轻哼一声:“客户是我凭本事谈成的,当初公司两眼一闭屁事儿不管,连差旅费都没有,有活儿我支使不动人,有货没人给我送,我求爷爷告奶奶谁给我面子了,我是怎么过来的你梁主任不清楚么?后来说好了的小包干,怎么,这会儿两手一摊就想白白要走?”

“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,这么理直气壮的我还就是不惯着。”

梁主任气得直咳嗽:“你瞅你说的混账话,这不是强词夺理?没有公司的机器,你能赚到钱?干销售的那两下子大家心知肚明,公司也任你去了,你前脚黑公司的钱,后脚骂公司不仁义,敢情你白得不得了呢。哪家公司能一直这么乱哄哄的,你这么聪明就想不明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