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慢慢向山上走着,没人言语,却十分默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。

此是招摇山最高峰,山石嶙峋,巍峰奇绝,当初就是在这里他们第一次相遇。

海棠笑着坐在顶峰的巨石上,拍拍身边的位置,邀请堂庭坐下。

山风使鬓发飘逸,海棠没头脑地说起闲话:“堂庭你知道吗?我喜欢高处,最高处。往下望,一览无余。”抬头看天,“向上,则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。”

堂庭:“在九重天的月宫,能看到最大的月亮。”

“是吗?”说起天宫,她比以前平静许多,“可我不喜欢九重天的月亮,我喜欢凡间的月亮,天上人间不是同个月亮。”

堂庭见过九重天的月亮,再抬头看看天上这个,却寻不出什么分别。

但他没有多言,享受这一刻的月光,静谧,与她。

两人同朝月亮瞭望了不知多久,一朵乌云从远边飘来,月亮一时半圆,昏黄,星星也跟着黯淡。

他们挨得很近,衣袖摩挲间他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:“你和修明君有一段过往?”声音很轻,轻的快要飘散在风里。

“是。”海棠答得坦荡。

“五百年前他飞升神君历的大道天劫,与凡间的季海棠有一段孽缘。”举重若轻的一句,不知其间含着多少年的辗转反侧。

堂庭没有再追问,静静陪她赏已经不甚明亮的月亮。

风儿渐渐喧嚣,后半夜里越来越冷,眼见着乌云要将月亮整个儿吞噬,海棠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
坐的累了,她干脆倒下去躺在斜切的石面上,双手交叉枕在脑后,这样闲适地躺下,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修了魔道吗?”

“因为你师父?”堂庭猜测。

最初,海棠就是在为她师父先魔尊茱萸寻一块风水宝地安葬,寻到了招摇山,才与堂庭不打不相识。

他知道,茱萸对她很重要。

海棠只是笑,“是,也不全是。”

不待堂庭发问她就自回答起来,声音似少女般轻快:“因为我想摘月亮。”

“摘月亮?”

“我喜欢的月亮挂在天上,我想够一够。”说这话时,海棠的眼睛才有了一点儿真切的笑意。

“那你够到了吗?”堂庭发现自己问这句的心情说不出的矛盾,既希望月光能疗愈她,又想着如果从来没有月亮就好了。

海棠答非所问,带着三分怅惘:“炼狱城只有血月,还是人间的月亮清澈透亮。”

堂庭侧身看她,“那你还喜欢‘月亮’吗?”

此时乌云恰好遮蔽了全月,整个天幕只余浓重的夜色,招摇山在厚重的云层下霎时飘起细雨,雾气骤浓。

水雾阻隔了堂庭探究的视线,海棠没看清他的眼神,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一片朦朦,“……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,只是有点儿怀念曾照亮我的那段时光。”

“下雨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海棠收敛好今夜的善感,摇身一变又是那个冷面无情的魔尊。

回到堂庭为她专门置办的小房间,一整日的疲倦袭来时才突然觉得精神有些吃不消,踢了鞋子往床上一躺,沾枕即眠。

雨珠断线垂落,滴滴答答,响了整夜……

海棠在梦里也听到雨声,她已经好久没做梦了。

淅淅沥沥的秋雨将门廊前的梧桐叶洗的水润,支起和合窗,季海棠探头深吸一口秋凉,再徐徐吐纳出憋闷在肺腑里的浊气,任凭雨丝落在脸上,浇灭她的秋乏懒根。

醒好了神,她回身走到案前,在一沓满墨的字纸中挑挑拣拣,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选出几张满意的。

夸好看虽是为难了些,但怎么说比从前也是大有长进,父亲看了一定高兴。

季海棠开蒙不晚,就是于读书习字一事上没什么天分,连同她二哥三哥一样,幼时上学堂还要季庚哄着骗着塞进门,上学堂活像上刑场。

不像大哥季玉衡,三岁识千字,七岁熟诗文,课上不必师傅管教,总是安安静静自觉诵默。

即便后来习武,课业也是一日不落,大考小考总能守住三甲,博闻强识仅次于太子。

太师李勉曾盛赞曰:文能治国,武能安邦。

季海棠每每说起兄长季玉衡总是骄傲的不得了,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,对了,是与有荣焉。

快要开过年了,她掰着指头数着日子呢,还有六十一日父亲和大哥就要回京述职了,他们一家人终能团圆一次。

然而遗憾的是,季庚终究没能回京。

天化十八年冬月初,回胡绕道夜袭北梁粮草营,抢粮不成纵火烧之,恰逢时任副军统领的季玉衡在营地例行视察,敌人侥幸偷袭得手,季玉衡重伤回京。

季庚则留在燕裕关准备率军反扑。

季玉衡被送回城的那日,百姓夹道相迎,可惜他没能亲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