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庭口中的老栾是招摇山北面山脚下一颗记不清年份的栾树,只知它很老很老了,因北面背阴,灵气不丰,它也惫懒,故而一直没能化形。

他们到时,它还正在打瞌睡呢。

“老栾。”堂庭叫醒这个老朋友。

老栾树睡眼惺忪地醒来,伸了个懒腰,抖擞下叶子,懒洋洋地招呼:“好久不见了啊,老友。”

说完这句话仿佛又要睡过去,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海棠和修明。

海棠在魔界地位尊崇,无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,但这里是堂庭的地盘,她不便多言只是暗自皱眉。

堂庭亦有所觉,他加紧询问:“老栾,几年前山下有个弃婴你可记得?”

一阵风吹过,刮地枝叶左摇右摆,好像人在摇头。

见状,堂庭拿出一罐子野山蜜来,浓郁的蜜香散在风里,“现在想起来了吗?”

老栾最馋这一口,他一下子清醒过来,年迈的声音突然充满活力,“哎,让我想想,让我想想。”

用枝条挠了挠树冠,老栾咽了好几口口水才终于回忆起,“七八年前是有一个魔族女子扔了个孩子来着,就丢在我脚边,我记得当时我就叫了祝余来收尸啊。”

“死了?”海棠问。

老栾砸吧下嘴,盯着蜜罐挪不开眼,随意道:“没死透,不过也差不多了,两种灵气在他身体里无法融合,活不了多久。”

确实,一山不容二虎,魔气与仙气不能共存。

可这个孩子是他们眼下唯一的线索,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。

堂庭:“他被一对凡人夫妇抱走了,你还记得他们的样貌吗?”

没想到老栾却道:“说起来,几十年前你还救过那个小子一命呢。”

“我?”堂庭难得困惑,神仙是不能随意干预凡界的,任何一点小小的动作都有可能直接改变凡人命数,由小及大造成无穷尽的祸乱。

若是影响天命,是要上天庭受神罚的。

“记得那场大旱吗?”

老栾这样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,数年前人间大旱,南方尤甚,招摇山也不能幸免,许多植被生灵都奄奄一息,有修为的都敛了精神沉眠,没法力的只能等待来年春风化雨,泽大地而再生。

老栾垂垂老矣,这一睡或许就醒不过来了,他便去寻了点天灵水浇灌它,就是这点生命之源让老栾在旱地开出了花。

见他想起来了,老栾继而道:“当年漫山枯败,唯我开花结果,一荒山老妇负子行经至此,摘了我的果子得以活命,当时她怀里抱着的小子后来有空都会来拜我一拜。”

“所以就是他抱走那婴孩?”修明也走上前。

“你既识得,那他现在何地?”海棠问。

“如今人界南北二王割据,此人现是南朝大将严定忠,一介莽夫于乱世从草帽到兜鍪,给我奉的贡品一年比一年好,不过他很久没来了,最后一次见他就是抱走了那个孩子,现在他们夫妇就住在离这儿往西十里路的严家村里。”

“多谢了。”堂庭将野山蜜倒进老栾的树洞里,甜滋滋的山蜜浸润它的根须,老栾满足地长叹,目送三人扬长而去。

***

人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他们赶赴严家村时天色已晚,圆月升起恍若明镜,清辉万里,星河渐悬。

在这样的战乱年代,这个村落已能算得上富裕,门口矗着一尊高大昂藏的铜像,只可惜被毁了大半,上面依稀还有类似粪水的污秽之物。

他们三人在夜色的掩映下偷偷潜入村庄,用精神力探查整个村落。

很快,海棠第一个发现了微弱的魔气和仙气。

“那孩子还活着。”她冷静道。

三人对视,向村子的西北角而去。

这里十分冷僻破落,与其他家户的木屋迥然不同,他们还是漏风的茅草搭的小房子,瑟缩在村子的一角。

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一个将军的居所。

入夜了,这家人还没睡,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,茅草墙上两双颤抖着的编筐的模糊手影被无限拉长。

透着土篱笆的罅隙,海棠看见了那个佝偻男子。

她确信,眼前的落魄汉子就是老栾树口中的严定忠。

他有一双杀过人的眼睛。

这样一双眼睛只有从尸山血海中滚过一遭才会拥有,在家人面前尽管锐意收敛,可本能无法掩盖。

这样的眼睛她很熟悉,很熟悉。

海棠周身的气势沉了下来,修明和堂庭当即察觉到了,一个隐隐担忧地侧望,一个只是不解。

未及他们有所行动,一个看着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从茅草房里烦躁地走出来。

面黄肌瘦,身体孱弱,说话却一点儿也不气短:“我饿了,睡不着。”

那妇人当即从怀里掏出半个窝头,递给那孩子,还温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