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明以淡淡怜惜的神色望着海棠,就这样简简单单一个眼神,海棠浑身皮肤都好似被灼伤了般,蓦地大挥手作罢,“滚!”

修明不动,他依旧温柔的无可挑剔:“心火过旺伤身,我为你奏一清心曲可好?”

不待海棠拒绝他自顾自架起琴,瞧着那张仿制的松石间意,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。

看见这张琴她就想起大哥了,好想好想,如果大哥还在她永远都会是无忧无虑的季家海棠。

可惜如果。

忍住眼底泛出的潮意,琴音渐渐飘进她的耳朵,感受内心慢慢变得平和,可一对上对面那双眼睛,她又陡然遣生出刁难的想法。

在满室游弋的音律中海棠支着头掀起嘴角:“给我画张画吧,”继而举重若轻的补充,“鲜于修明,你还欠我半张画像呢。”

她的眼神直直望进他的心底,好像在问“你不会忘了吧?”

他当然没忘,他欠她的这份聘礼。

五百年前他们二人大婚前最后一次见面,他兴致勃勃为她画过一张美人图,可画到一半军情紧急被锦书叫走,便承诺闲时作完当以聘礼加赠。

可是最后他们没有成婚,她便从未见过那张美人图。

……

指尖稍稍一顿,一个音调不稳,如玉珠走盘乍碎,他听见自己轻声应道:“好。”

当年的修明太子诗画器乐,地理天文,甚至岐黄道术都有涉猎,凡有所学,皆有所成。

尔后一朝窥知天命得以飞升渡身,作为修明神君自然内蕴天成,时至今日此艺礼类更有精益。

画纸徐徐铺开,修明执笔抬眸,海棠似若无骨斜倚在榻上,像剥了壳的荔枝一样滑冷透白的一只玉足伸出衾被,整个人就像慵懒休憩的猎豹,眼睛虽不看你,却叫人无处可逃。

手起笔落,勾皴烘染,步步细致。

时间分秒划过,海棠支着脑袋一动不动,不一会儿却觉出不对劲来,她正眼睨向修明,拖着慢悠悠的声调:“鲜于修明,你给我画像不看着我?”尾音上扬,透着危险。

修明埋头作画没心思察觉她的喜怒,“不必看。”

海棠陡然施法连人带画一并拉来榻前,探身欺近,“是不必看,还是不敢看呐?”

修明:“……”

都不是,是不能看,看了会令他分神。

再者,即便不抬头看她的样子,他也能描摹出眼前人的每一缕发丝,每一根睫羽。

他清清干涩的喉咙,解释道:“障不在目而画可从心,画从心而障自远矣。[1]”

海棠最不喜欢听这些文绉绉的话,一脸不耐地放了他,“那你自个儿画去吧,本尊也乐得轻松。”说完便干脆拉高被子径自合上了眼,留修明兀自一人勤勤恳恳地继续作画。

小九跑上顶层寝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,女子酣然入梦,男子深情作像,自成一景。

她本是来上禀公事的,见二人此般和谐,与她曾经在魅魔族亲眼见证过二人的暧|昧纠缠,小九心下有了考量,识趣地默默退下。

像海棠这样立于危墙,心时时刻刻都悬在刀尖之上的人,什么情况会使她毫无防备地睡着?

必定是她全心信赖之人,亦或是,她引诱猎物的手段。

半个时辰过去,修明的画终于作毕,他点下最后一抹色彩,抬起头就看见她安静柔顺的睡颜。

衾被滑落一半,欲遮还羞,修明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其拾起,正要替她盖上,倏地一股力量轻轻地攥住他的衣襟。

轻轻地,应当是极不准确的形容。

否则俯身的一瞬,那重重地下坠感怎会如此失控?

“唔……”

双唇贴在一起,彼此温热濡湿的触感如星火燎原般蔓延。

再睁开眼,海棠想看看那双潋滟含水的眸子是如何动情的。

他是如此顺从,眼睛紧紧闭着,可那张脸上的神情,恍惚一尊岿然不动的慈悲佛像,而她正是被普度的众生。

海棠成魔后遇到过许多辈分比修明大得多的神仙,万人敬仰,备受尊崇。可海棠总觉着这些个狗神仙都是道貌岸然之徒,明明有妄念,却假意拒绝。

只是每每引诱修明,他从不抗拒,却真切能叫她觉着她面前之人是高高在上的断欲神佛,红尘杂事对他俱都是种亵渎。

偏她就要看他染上这些污秽,种种不堪。

吻罢,海棠手里仍抓着他的襟领,鼻尖仍有欲望的余味涌动。

脑海里,此时此刻俯身迁就她的修明,与人间温柔照拂的太子,身影重叠,交相闪烁不歇。

见她久不动作,修明径自缓缓睁开了眼眸,眼睑下余光如一捧月光银泄,刺痛了海棠的眼。

瞬时,眼底那点儿微末的迷乱褪得干干净净。

二人周身旖旎还未散,可意兴到底阑珊,积重感一齐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