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衣苍狗,日月如梭,一年光景倏忽驶过。

天化二十年,即将迎来一场苦夏。

天要绝人,在此之前,北梁发生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天灾。

二十年戊子五月廿四日丑时,渭南渭北二部地龙翻身,震声北来,二百里外的盛京亦有不小震感。

据周边衙门来报,其声势如山崩地裂,海啸河倾,保守估计官民压死四十万有奇,方圆百里不见天日,人烟几灭,两地近乎毁绝一旦。

旁及四隅仍有较大余波,移时小震不断,城橹多毁,房舍倾塌,民心惶惶,离散四顾奔逃者不计其数。

东宫,太子书房。

鲜于修明捏紧手里的奏折,朱笔狼毫在手中近乎折断。锦书又提了一篮子奏折进来,鲜于修明强忍心中的怒火,问:“都是告假的折子?”

锦书吞咽了口唾沫,他还是头一次见殿下如此不掩情绪,躬着身子微声应答:“是。”

鲜于修明扔了笔,颓丧地靠在椅背发出一声冷嗤:“呵,都军统领吴勇昨夜摔伤了腿,户部侍郎王妄之今晨害了风疹急病,尚书郑午仁妻子亡故思念成疾,把其余折子拿来本宫倒要看看还有什么。”

“殿下……”锦书想说些安慰话,末了还是张不开嘴。

渭南渭北受灾急需派兵驰援,今晨天还没亮紧急上朝决议此事,竟有半数官员告假,满朝之上仅有太子太师李勉一人站出来,愿往灾区。

老太师已近古稀,只怕动了身就回不来了,太子怎么可能真的授令钦差。更何况漠北回胡战事那边抽调了最多的精锐,留在盛京可供调遣的都是些半茬子新兵,老太师乃一介文人,恐压不住阵。

他站在大殿中央沉声问了三遍——

“可还有人?”

所有人都避开他的视线,老太师躬身上前一人答了三遍——

“臣愿往之。”

监国十年,鲜于修明第一次在朝上有时间仔细打量这间金碧辉煌的大殿,心中滋味难言。

自接手朝局,这些年在民怨沸腾的情况下他努力推行新政,励精图治,使得政教明法令行。将日渐倾颓的北梁稍稍扶正,被万万百姓奉为“中兴之主”。

俯视群臣他不禁发笑,这十年在他的治理下北梁真的有变好吗?

……

归拢万千思绪,鲜于修明手肘撑在案几上扶额凝神片刻,抬起头对锦书说:“本宫亲自去吧。”

锦书吓了一大跳,忙跪下劝谏:“殿下乃万金之躯,灾区情况复杂,若是有个好歹……”

鲜于修明示意锦书打住,他也就是出离这么一想,知道做不成的。

鲜于皇室一脉子息不丰,几乎代代单传,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他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,这是他的责任。

但凡有第二位皇子能继承大典,他都会毫不犹豫亲赴前线,只恨不能。

鲜于修明掩面,想他泱泱一国,竟派不出一将。

何其可悲。

一室沉寂,锦书默默整理好太子已经批复好的奏折,尽数收进筐篮准备移交内阁,刚跨过门槛差点被人撞到。

来人风风火火叫道:“殿下——”

能自由出入宫禁,东宫之内无人通报,想来也只有这么一位主子了。

季海棠握着剑,毫无避讳地径直走进太子书房。

顾不上行礼,季海棠言辞铿锵:“殿下,让我领兵去支援周县吧。”

“胡闹!”鲜于修明睁开眼唰地站起身,第一次对季海棠用这样重的语气。

预料到会被驳,季海棠的小脸上满是镇静,“殿下无将可用不是吗?”

“再是无人也轮不到你去踏看。”鲜于修明眉心夹起一道竖纹。

“正因永远也轮不到我我才要来请旨。”直视鲜于修明的眼神坚毅,“殿下冷静下想,事到如今还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吗?”

“京畿一带能调动的兵力,加上渭北渭南两属的守备军几乎都是我父亲手下的余部,北梁抑武多年将士们多生反骨,哪个文臣能拍着胸脯保证带的动他们?”

鲜于修明稍稍一愕,旋即沉默。

“再者,天下人皆知我将来的身份,派我亲赴灾区才更显皇室恤民之心。”季海棠再加一记筹码。

北梁开国时也曾选用过女官,倒也不算破格逾制。

嗓子干涸,向来辩才无碍的他竟被面前的小姑娘逼得哑口无言。

她说的没错,眼下此等形势确然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。

半晌,鲜于修明疲惫出声:“不行,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。”

地龙翻身方幅之内余波难料,随时可能再次落瓦倒垣,裂地败宇。

何况不仅仅是性命安全,民生大事这其中牵涉了太多,处理此等大祸一招不力致使民怨沸反,即便是他也护不住她,所以满朝的这些人精才个个避之不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