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向门口。

侍从撩起门帘,落日余晖尽数洒进殿内。

季海棠许久未见太子殿下了,他又瘦了些,单薄的肩臂撑起厚重的冕服,不免有些空落落的。

行走间,旒珠清越碰响,绀青色的袍服绣纹在日晕下泛着光,眉眼依旧清隽,周身漾着融光。

来人一步一步走向殿中,稽首告罪:“孩儿来迟,请父皇责罚。”

兆庆帝摆摆手,“无妨,明儿你也是心系社稷,批阅奏章累了吧,快起来。”

虽不理政事多年,作为帝王鲜于宸明白,他现在之所以还能端坐这把龙椅全须倚仗太子,故而十分亲和,丝毫没有九五之尊的架子。

文贵妃多年盛宠不衰,深谙帝王心思,连忙招呼内侍:“还不赶快扶太子殿下起来。”

内侍小跑去扶,太子顺势起身,道:“贵妃寿辰,儿臣备了寿礼来贺。”

兆庆帝奇了,太子崇尚节俭不喜奢靡,时常谏言于他,父子俩为此没少不愉,今日不仅前来赴宴还特意备了贺礼,不符一贯作风。

抬眼仔细打量儿子,数月未见,五官都深刻许多,兆庆帝顿觉有些陌生。

迟暮的老帝怔愣数息,文贵妃轻咳提醒,兆庆帝方才回过神来,“难得你有这份孝心,呈上来吧。”

内侍揭开绸缎高举托盘,总管接过呈于兆庆帝与文贵妃共观。

“这……”兆庆帝与文贵妃看着托盘上仅有的薄薄一张盛京舆图大为不解。

这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舆图,要非说有甚么特别之处就只有京郊几个地点用朱笔做了符号标记。

“太子这是何意?”兆庆帝发问。

“启禀父皇,关中大旱,流民四起,周县不堪负担,不少已涌入都城,儿臣想以文贵妃之名给难民修建避难所,为贵妃增积福报,舆图上朱笔所注就是避难所选址之处。”

兆庆帝听闻不关心关中灾情,不关心流民生死,反而大悦道:“好!朕批准再给贵妃供奉金身一座,让这些灾民来瞻仰贵妃风姿,沾沾福气。”望向身旁,“贵妃可喜?”

“臣妾甚喜,这是臣妾今日收到的最好的贺礼。”文贵妃笑得妩媚招摇,盈盈行礼,“多谢陛下,也多谢太子殿下。”

群臣闻言窃窃四顾,季海棠也忍不住皱了皱眉,在流民聚集处供奉金身,塑的还不是菩萨而是宠妃,何其荒唐!

太子倒是波澜不惊,迤迤然上前行了个大礼,“多谢贵妃娘娘!”

文贵妃受这一拜受得莫名:“太子何故谢本宫?”

“贵妃愿慷慨解囊救百姓于水火,应受修明一拜。”

文贵妃有些傻眼,她慷慨解囊?

“还有父皇出资要增修的金身,父皇放心儿臣定当亲自督办。”

……

兆庆帝这才体味过来太子修避难所不是要用国库银子,而是要他们私人出账,足足五个地标加一座金身,就算镀金也要花费黄金万两。

兆庆帝脸上笑容顿失,最后脸一沉,将舆图一抛,声音带了点怒意:“太子这是何意?”

可脱离朝堂多年身上哪里还有多少王霸之气,这一声比纸还薄的诘问在太子沉重的一眼中顷刻漏了气。

“儿臣并无他意,只觉得既要以贵妃名义修筑自然贵妃娘娘也该尽一份心力,难道贵妃娘娘不愿福泽我北梁子民?”质问声尖锐异常。

朝臣都看着呢,这顶帽子扣下来文贵妃哪敢多言,只能哀切地看着兆庆帝。

兆庆帝回护爱妃心切,心急之下还真教他想起八年前还理政时的一些回忆,看一眼太子瞬间又气弱:“……自古修筑城建土木都是官府划归国库拨银,从未有过私人修缮官办的先例,此举有违律例。”

“父皇……”太子深深看了眼年迈的帝王,平静地说着一个现实,“国库现今只有一千二百三十一万两白银了,而我们与漠北回胡的战事至少还有两年。”

“至于私人官办,娘娘可以以个人名义募捐国库,父皇亦然。”

兆庆帝讷了讷,哑口无言。

还记得他罢朝前那几年,与回胡的战事掏空了大半个国库,这几年太子治国有方,他还以为补齐了这亏空。

今日太子事出反常来永极宫贺寿,原是来当着众臣的面打秋风的。

朝臣官眷都看着,君无戏言,这肉再疼也只有咬牙割了。

“……好,就按太子说的办。”兆庆帝沉声应了,重重看了眼殿下恭敬站立的太子。

“儿臣替关中流亡百姓叩谢圣恩!”说罢太子如青柏般挺直的脊背折下,诚心正意叩首。

文贵妃一听这话便知再无余地,笑着点头一副心怀黎民的模样,只有眼风悄悄向斜下方扫去。

席下收到视线的工部尚书文望海半阖眼皮,捋着胡须,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示意。

太子献完“寿礼”退回座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