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他们回到小九给他们在二层阁楼准备的房间时,夜已深了,月光稀薄。

海棠自然霸占了中心那张大床,修明走到另一边的矮几蒲团处,点燃熏香,闭目盘腿打坐。

熏香燃放,无风吹动,自然上升。

海棠踢了鞋子,四肢舒展地仰躺在灵木拔步床上,水红的纱边泄了一地,她盯着床顶的幔帐,闻着鼻尖若有似无的暖香,同修明讲话:“你让她见了你的灵府。”

修明睁开眼,轻声回应:“没有。”

海棠仍道:“你让她见了你的灵府。”

修明不厌其烦地温柔回应:“没有。”

说话间,熏香意外断了,修明起身重新点燃。

海棠轻嗅,辨出香气中有一味龙脑与今日曼姬身上的气味接近,突然心生不满,倏地弹指打翻修明重新点燃的熏香。

修明一时不知哪里做错了,无措地站在原地。

海棠坐起身,侧脸斜视修明轮廓分明的脸,“她在门外,有没有看见你的灵府大门?”

“……有。”

“她见过,我没有。”

修明终于省得海棠的意思了,于是他道:“进来吗?我为你打开大门。”

他还是那般乖顺,可海棠没说话,过了好久,她低声念叨着:“鲜于修明,你属于我,只属于我,你明不明白……”

她心中藏着一个隐秘的巨兽,它在迸发咆哮,它的妄念,它的渴求。

心随意动,海棠施诀将修明拽到身侧,水红与月白逐渐靠近交织,遽然拉开。

故意将他绊倒,赤脚踩着他的胸膛,从头发丝儿开始审视,逐渐往下,到她最爱的眼睛。

人人都说修明神君的眼色清明,可她仔细瞧着,却怎么也瞧不见他们言之凿凿的神明。

只觉着从前有句诗写的真好——

色授魂与,心愉于侧,大抵如此。

目光停留在唇峰。

淡淡的颜色,柔软的触感,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咬破,看殷红的血珠跌落,看他眉头紧蹙的模样。

让天上月沾染渠中泥。

“你不听话,先前的奖励不作数了,本尊要惩罚你。”海棠恶狠狠道,重重地咬在他的嘴唇上,将一切改变她冲动的可能性封堵。

两人的牙齿磕撞在一起,一口下去,甘甜的血腥味蔓延,齿尖陷进唇瓣,软软的,湿湿的,铁锈味开始隐隐发苦。

每一次齿尖用力后的颤栗都尽在她的掌握,这种感觉很好,她还想再看看他沾染欲色的眼睛。

海棠松手的动作一顿。

此时修明也恰望着她,海棠突然有些看不分明,明明正做着香艳的事,他的眼底怎么一片虚空。

海棠用力眨眨眼,想要看得分明些。

原来,那些人说的是真的,这双终日濡湿的眼睛里没有艳光,只有所谓的佛道……

仿佛先前只是她的一场错觉。

海棠眼里的欲色顷刻消散,神识乍然清明。

忽而觉得十分扫兴,她一把推开修明,独自躺倒在灵木拔步床的一侧,将身子慢慢蜷缩起来,像一只孱弱的小兽。

没人听到她心里的巨兽在痛苦地低吟,海棠控制不住脑子开始浑浑噩噩,慢慢地进入浅眠。

***

睡梦中,她依稀回到了天化二十一年。

那一年,她才过完十七岁生辰,兆庆帝正式下旨赐婚,她成为真正的准太子妃。钦天监推算出的吉日是正月十六,等过了新年她就会入主东宫。

终于要嫁给太子哥哥了,她的心中十分欢喜。

现在她正乘在吱呀吱呀的轿辇上,鎏金步摇一颤一颤的,这种漫长而规律的摇晃使她昏昏欲睡,她以手托颌打起盹儿来。

不一会儿前方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:“清华门到,落轿——”

季海棠被这声长嘹惊醒,迷蒙间隔着厚厚的毡帘传来丫鬟岁寒的提醒:“小姐,该下轿了。”

她抓紧时间摇摇头清醒清醒,熟练地扶了扶钗花步摇,拿出小镜确认妆面没有蹭花,这才端庄出轿。

顶着密密匝匝的风看了眼前轿已经等了一会儿的母亲,季海棠不由缩了缩脖子,快步上前。

没走两步前方视线的压迫更强烈了,季海棠突然惊觉,放慢脚步,重新端庄起来。

十七岁的季海棠身量出挑,走到母亲身边足高了半个头。

季夫人生的玲珑,气势却不一般,只见她淡淡扫了眼季海棠和岁寒,主仆二人全都屏息提气,听到一声“走吧”,如蒙大赦,偷偷放松交换眼神。

轿辇只能乘到清华门,接下来她们要步行到永极宫。

今年北下的寒气来的格外早些,冬月里就已下过好几场雪籽。宫苑深重,霜雪都格外重些,昨夜细雪,飞檐斗拱下还有雪化后将落未落的水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