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寇翾似乎等来了暖春。

他在神姬的眼中看到了绿林杏雨,千万朵流云交叠,红日余晖勾勒描绘出金边,四处是彩光舞动,大地万物复苏,蝶蜂共舞。

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。

他盼了几近一生。

苡鸢缓缓收回了手,他额前还残留着那道余温,似暴雨过后的一缕金阳,不偏不倚,恰好照到了他晦暗阴森的角落。

白衣飘然。

眉黛青山,双瞳剪水。

他竟看得恍惚,脑里一片混沌。

他想抓住此虚,哪怕知险知恶,他也情愿堕入其中。

那道声音像山谷中的一道清泉,沁人心田:“你没有错,真的。”

音落,司寇翾稍起薄雾的眼眶忽地凌厉起来。

像是从幻境中抽离,神智渐渐清醒。

没错吗?

可明明,他的存在即是不该。所有人都在欺辱他,痛斥着他去死,耻笑他的一切,偏偏他还不得还手。

被踏进污臭泥石中碾碎的自尊,迫他强忍的泪水,遭人生硬踩弄的指节,遍布全身的淤青红肿,嘴里常伴的腥浓血水……

骨肉似要分离,在他体内撕裂,一脚接着一脚,拳头的力度渐渐加大,那些狂徒誓要听到骨碎成粉渣的声音才肯善罢甘休,说饶他一命。

他在昏暗中痛吟,日复一日。

他看到灰与墨晕染的心境,遍体鳞伤、骨肉袒露的孤狼撕咬着破碎赤心,瞧着四处狼藉,浓厚的阴邪之气叫人难以靠近。

他快要死了吧?

可他不该就这样死去。

他想起阿母泪流满面地抓住自己的手,发丝凌乱,明明她也难过,她也痛得欲生欲死,可阿母还是扯出笑容,说:“长暨,活下去。”

声声“长暨”,是在期盼他终有一日可见旭日东升,迎昭沐阳。

常常是在冥夜,星汉灿烂,他寻来一处幽静,就地而躺,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。三两流萤环在他的周围,他早已没有光明了,身旁的萤虫却有,微弱而震撼。

光,真的能抓住吗?

黑眸中,融化的冰川再次凝结成晶,寒意逼得此境寸草不生。

一如那座高笼之外的荒景般。

苡鸢试图拉他一把,想牵过少年的手,毫不犹豫地,无论三界如何说起今日,她也不会有悔。

他是可怜又可恨的。

哪怕他眸中无一丝温度,静若一潭死水,她也还是颤抖着又向少年伸出了手,待着他的回应。

月下,双影成对,他们踩着光,在暗中候一曲高歌。

怪的却是,他没理会。

由着苡鸢一只素手僵在半空。

他敛了寒意,将袖间沾满污泥与血腥之气的手往内收了收,一手藏在身后,另一手紧紧握住铁戟,任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,臂上纵有青筋暴起,他也还是这般立着,脸上不见一丝颜色。

“为何要避我?”苡鸢淡淡道。

那匹孤狼在他体内长啸,声声哭怨。

心中乱如麻,可他仍端着脸色,“神姬……”这句却被说得轻柔。

与最开始的见面不同,少年那时还是厌她的,句句不屑;又与见得众人跪拜后有异,少年彼时虽话中带了恭敬却还是难辨真心。

可如今……她能察出,少年似是放下了。

放下了防备与警戒。

她回着那声轻唤,头稍稍前倾,像是在期待着他的下文,“怎么?”

他把话说得绝情:“我不敢高攀神姬。”

随后,又直直跪下。

他将背挺得笔直,如林间青松,脱凡尘坠流云,身披夜色却皎洁如月。

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。

却叫仇恨活活压在了这座死人域中。

偶尔的呻.吟与喘息都是罪过。

他是否会在梦中醒来,看着这片地境,遥思从前,想起烬祯元祖的权倾天下,万人朝拜?

烬祯祖祖辈辈都生在暗夜之域,长在暗夜之域。

可他如今,在暗夜之域顶着异姓,回到曾经族人的领域,竟有难言出口的陌生与冷意。

左丘族而今的王座,是烬祯供奉万年的信仰——魑龙尊椅。

他该是见过这王座的。

毕竟左丘族向来爱拿抢来之物大做文章,它们会说“烬祯不过如此,若我们早出现百年,哪还有那白首头领何事?咱们也能亲屠九霖魑龙。”

他会如何想?

他该是忆起阿母手捧的那纸文书,墨色染出大片汹涌波涛,九霖魑龙的长须被元祖握在掌间,丹血覆在扶光双刃上,刀尖抵着那恶龙的凸额,划出一道深的伤痕,元领在龙首上笑得得意,是烬祯手屠了这叨扰三界数万年的恶龙,烬祯能称王了。

元领与九霖魑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