潼州,昌苏县。

天色阴沉,远方天地交际处乌云翻滚,雷声压抑。连日的暴雨终于停下,只淅淅沥沥落着小雨,空气潮湿粘腻,散发着黄土特有的腥味,刺激着人的鼻腔。

顾敛微皱了皱鼻,始终无法适应这股熏人的土腥味。福吉见状连忙递上熏了药香的帕子,顾敛放在鼻下轻嗅了几下才觉脑中昏沉稍减。

沈禾修踏进雨棚,甩落伞面的雨水收好,道:“我去看过了,没事,底下人搬石头的时候没注意,搬了一块卡在中间的,塌了一小块,不过他们反应快都躲开了。”

他走到顾敛身边坐下,笑意轻松:“照这样的进度,再过几日,泄洪道就能疏通了。”

顾敛眉心舒展,嗯了一声,看着远处压低的乌云,道:“估计雨又要下大了,苏大人,你通知下去,今日早点收工。”

苏呈民诶了声,道:“下官这就去。”语罢便抄起斗笠往外走去。

作为县令,他的雨棚在山坡的最高处,一出雨棚便能将山坡上下的景象尽收眼底。苏呈民扫了一眼,抬脚向堤坝处走去,一路走一路颔首回应坡道两旁百姓的问好。

短短数日,这个临时搭建的避难所一改此前的杂乱肮脏,四面透风的雨棚被加固、钉上木墙,灾民们睡得不再是湿软的黄泥与稻草,而是平坦的木板床,亦不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。

他们仍旧枯瘦,可脸上却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麻木,每个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光亮,满目希冀地看着坡顶那两个为他们带来生机的少年。

苏呈民看着这一切,忍不住再次心生感慨。

半月前他头一次见到来赈灾的五皇子,心下不失望是不可能的。他知道潼州那帮人都是能吃人的,五皇子年幼稚嫩,怕是斗不过他们。

可当他看着顾敛蹲下身给稚童裹上蓑衣的时候,他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奢望。

也许这一次会不一样呢?也许这个稚嫩但良善的皇子真能救昌苏百姓于水火之中呢?

那日顾敛一行人回去后,苏呈民怀着微弱的希望等待了几日,然而始终没等来。

他从满目疮痍的昌苏县城收回视线,哀叹了一声,折身回去的时候却听到山坡上传来前所未有的惊呼。

苏呈民急急跑上去看,却愣住了。

是顾敛和沈禾修来了,带着威严的左右武卫,和盈箱累箧的东西。

打开之后,里面是很多的木材、粮食、棉衣,实在太多了,苏呈民简直数不过来。

他愣愣地看着,顾敛看见他,招手把他叫过去,道:“苏大人,把东西分发下去吧。”

几日不见,顾敛更加苍白了,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疲色,然而眼睛却很亮。苏呈民呆呆地叫官兵把东西发下去,看着灾民不可置信的神色,好半天,终于喜极而泣,跪下给顾敛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、

再之后,便是潼州的府兵来了,帮着清理河道,重建堤坝。

一切都在变好。苏呈民在几日之后终于彻底回过神来,不敢直接去问顾敛是怎么做到的,就去向府兵打听,于是听说顾敛直接带着左右武卫挨家围了那些员外的府邸,将他们府内囤积的所有布粮以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强买了下来。

员外们个个气得跳脚,李彭素连夜赶过来,黑着脸指责顾敛是横征暴敛鱼肉百姓。

年少羸弱的皇子站在一片刀光剑影之前,轻描淡写道:“本宫奉父皇之命除水患,若有阻碍者,当斩。”

苏呈民走到堤坝边上,将顾敛的命令传达下去。

他的身影落在沈禾修眼里变得极其微小,沈禾修收回视线,心道这昌苏呈民还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。

他看向顾敛,见他在走神,就问道:“殿下,你还在想那封信的事吗?”

顾敛回神,百思不得其解:“我在想那封信究竟是谁送来的。”

与李彭素等人不欢而散后,顾敛深知要想从富商手里拿到布粮就必须采用非同小可的手段。

他从小和顾让一起长大,非常了解顾让的做事风格,堪称简单粗暴。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,顾让绝不会用歪歪绕绕的法子。

人面对死亡时天然会产生一种恐惧,这种恐惧如果拿捏得当,就是非常好的弱点。因此即便某些时候顾让的法子既不讲道理也并非当下最合适的,却十分管用。

也正因此,顾敛明白了一个道理。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武力与兵力面前不堪一击。

而他现在所能利用的武力,就只有左右武卫。

第二日顾敛就单独请左右武卫的首领用膳,希望他们能够配合自己的行动,为了说服他们甚至喝了酒。然而两个首领油盐不进,对他也十分不恭敬。

顾敛正头疼,当夜房里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封信,信上写的尽是左右武卫首领的把柄。

他第一反应便是出自顾让之手,下一秒又立马否决了。

顾让远在京城,如何能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