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先士卒,为他冲锋陷阵。

虽然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。

夜色在清脆的碰杯声中逐渐蔓延,麦芽发酵的香气包裹住每一寸感官,又一曲萨克斯步入尾声,我和中也的第一次酒友会晤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帷幕。最后一点酒液滑过喉咙,带起一阵烧心似的快感,中也舔去唇上残留的水光,轻描淡写地问出了从见面时就被两人回避的问题,

“后悔了?”

我咬碎口中的冰块,想到聚餐后街角一闪而过的沙色衣角,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灯光,轻声回答,

“后悔啊。”

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忏悔之中。

婉拒了中也想要送我回家的好意,从衣兜里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,然后点燃。以前我不吸烟,连酒都很少喝,有些东西一旦习惯了,戒掉就会变成一件极为困难的事。横滨的夜晚和白天很不一样,很安静,很深,像背光的月亮,这样的夜晚,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。我一边吸着烟,一边向记忆中的公寓走去,万幸,几年前录入的指纹还能开门,今晚也算有了一个落脚之地。

尘封的记忆随着大门打开,时间的灰尘让空气变得沉闷又狭窄,如同一卷被定格的泛黄胶片。我在玄关静立了一会儿,才鼓起勇气走进这场旧梦。

这个晚上我睡得不好。

梦里还是一片黑暗的海。远处乌云压顶,闷雷阵阵,我独自沉在海底,好像变成了一个气泡,或者一缕海草。人如果变成无法思考的海草,世上的事会不会就简单很多?我不知道,也没有人能回答我。

狂风骤至,平静的海面被掀起惊涛骇浪,我被汹涌的水流裹挟着浮沉,不可名状的力量掐住我的喉咙,越是尝试呼吸,越是感到窒息。溺亡的前一刻,我用尽全力伸出手,想抓住天空中翱翔的鸢鸟,睁开眼却只有指尖空荡荡的月光。

第二天,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布满了红色的勒痕。

忙碌的日子还要继续,□□这蒸蒸日上的势头,工作只会越来越多。在我废寝忘食熬了小半月后,终于挤出了一个上午的空闲时间。我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,看向窗外,正是晨光熹微,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。

昨晚没有睡觉,于是我下楼买了杯咖啡,然后喝着咖啡在街上闲逛,醒神的同时也能吹吹衣服上的烟味。大街上人不多,我走了十几分钟,总算看到一家开门的花店,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,远远都能闻到一股鲜活的气息。我对扫墓没有什么心得,所以只买了最常见的白百合,店主人很好,还免费帮我包装了一下。我抱着这束百合,朝着海湾的方向走去,速度有些慢,好在我还有时间。

墓园修建在海边,那个人的墓碑在树下,不远处有一座白色的教堂,每到整点都能听见钟声。

我将花束放在墓前,墓碑上只刻了几个简单的字母——S.ODA。

我并不了解织田作之助这个人。

我只从治的口中听闻过他的事迹。

听说他能力出色,曾经做过邮递员,运送炸弹;喜欢吃咖喱,每周要吃三次,都是爆辣;不会吐槽,完全没有话外之音,是一名“治愈系男子”;工资微薄,却收养了五个孤儿;喝酒的时候,总会点蒸馏酒;梦想是能在看得见海的房间里写小说,为此坚持着“不杀人”的准则。

我不了解他,我甚至都没有正式见过他。

可我杀死了他。

不,我比杀死他的人更可恶,我本来可以救他。

“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着的,临死之际便会明白。”

某个收养过我的人曾这么说过。

于是我沿着过往向前走,看见花,看见树,却只能想到地下的骸骨。

钟声又响起了。

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
身后冰冷的话语让我整个人僵在原地,不等我转身,他几步走到我的身边,我立马低下头,缩紧自己的手臂,不敢碰到他阳光下的衣角。

“还带了花,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吗?”

他嗤笑一声,我将头垂得更低,嚅嗫回道,

“不是……”

他转过身,用那双鸢色的眼睛注视着我,一言不发。我想说些什么,我得说些什么,什么都好,哪怕只是一点点,完全不接受也可以,想让他知道我的悔恨之心。

“对不……”

“津轻。”

他打断了我的话,我好像一瞬间停止了呼吸。

我抬起头,直面那仿佛能将我刺穿的目光。

无数的落叶在下坠。

“我一直在想……”

他说着,眼中像有人死去。

“如果你死在那场爆炸中就好了。”

“不要道歉,也不要再……出现在我面前。”

漂泊了两年的灵魂终于在此刻被宣告死亡。

我大获全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