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后来的人生里不止一次地想过,如果我的生命终结于十八岁那个异国的夏天,应该就不会留下如此多的遗憾与悔恨。

可惜我的时间并没有因为那场爆炸画上休止符,反倒因为当时混乱的局面逃过了□□的搜查,在国外隐姓埋名,辗转流亡,竟然奇迹般地苟活了两年多。

这两年间我去过最多的地方就是教堂,不是那些被列为游览胜地的雄伟建筑,只是普通的、有点破旧的小教堂。它们大多隐匿于乡野,坐落在广袤的平原上,周围种着连成片的小麦,不远处是风车,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,起风的时候,四面木扇就会绕轴转动,像在播放旧日的走马灯。这些教堂都鲜有人至,堂中摆放的长椅和钢琴都落了灰,不过运气好的话,也能碰上流浪的牧师和几个祷告人。

阳光被玻璃切割成不规则的斑驳色块,轻轻覆盖住人们黯然的脸。

不幸,不幸者。

这世上尽是不幸之人。

他们将苦难诉诸上帝,以此得到心灵的解脱,可我的不幸源于自身的罪恶,便不能向任何人寻求慰藉。

玛丽亚的颂词无数次在心间响起,终究无法解放我的灵魂。

能回到日本,还得多谢我的好友中原中也。

那时我身无分文,落魄得像一叠过期的旧报纸横躺在广场的长椅上,和鸽子们一起盼望着某个好心人日行一善。中也就在这时蹬着他的黑皮鞋、带着他的小帽子在一群白鸽环绕中从天而降,一米六的身姿如同天神降临般伟岸,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跟他打声招呼,就被他一把提回了横滨,甩进了森先生的办公室。(后来中也解释说是出差时看到了熟人顺便带了回来,我一个字都不信)

时隔两年的会面并不让人愉快,更何况我失踪前炸掉了大半个欧洲分部。

但森先生还是笑着问候我,

“这可真是,好久不见,小津轻,看样子这两年你在外面过得不错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气,鞠了一个此生最标准的躬,

“好久不见,森先生。如您所见,我对自己两年前因冲动犯下的错事追悔莫及,并无时无刻不活在忏悔之中,如果可以,希望组织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,我必定痛改前非,为组织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……”

森先生微笑地听完我的“检讨书”,点点头,然后开始清算那场爆炸后的损失费、设施重建费、人员伤亡补贴、债务利息,当然,还有我挪用的公款……林林总总的费用算了将近一个小时,我抱着一堆不知何年何月能还完的账单,步履蹒跚地回到以前的办公室,打开电脑,开始熟悉□□这两年的业务。

兜兜转转,还是走上了给□□打工的老路。

当初没全炸完真是太好了。

傍晚的时候,中也敲开我办公室的门,

“一起吃晚饭?我带你去认识一下这几年的新人。”

“不了,我现在……”

“我请客。”

“这就来哦,老板。”

拜托,谁不想当中原中也的狗呢?

所谓的“新人”其实也就三个人,芥川龙之介、樋口一叶和梶井基次郎,据中也说还有两个,芥川银和立原道造,这次跟着广津先生去执行任务了,以后就能见到。在□□的其他人眼里,我是被首领派去执行秘密任务至今才回归的神秘同事,森先生隐瞒了我的罪行,或许是不希望“组织里有叛徒”这件事“扰乱军心”。

一顿饭下来,我对于□□这几年的人事变动都了解了个大概,聚餐顺利结束,其他人各自回家,我则仗着自己耍酒疯的威胁拖着中也去找酒吧。现在想想当时胆子真是很大,但谁让中也人那么好呢?□□真应该给他颁发一个“最有良心的黑手党”奖。

酒吧的灯光是昏黄的,播放着柔缓低沉的萨克斯曲,琥珀色的威士忌如同丝绸一般隔着玻璃与指尖缠绕,我沉默地看着这奇异的景象,感觉自己的神智就像杯中的冰块被撞得晕头转向。

“中也,给我点钱好不好?不然我就去偷你的柏图斯。”

中也喝酒的手一顿,额头上仿佛能具像化出几个扭曲的十字,

“你这家伙!!啧,你就那么缺钱?”

“我现在背的债都够买半个□□了,那个混蛋黑心变态幼女控。”

“……”

中也沉默了,不知道是因为我的滔天债务,还是因为我辱骂首领。

我趴在桌子上,闷着脸,用拉长的语调喊,“中——也——”

“啊啊,知道了知道了!就这一次!之后给我滚去赚钱啊混蛋!!”

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来一张卡放上桌面,我立马用双手拿过,黑金的卡面在昏暗的环境里熠熠生辉,我倒吸一口气,

“中也,你要不直接包……”

“别得寸进尺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如果有一天中也想干掉森鸥外,我必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