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鹭从角门跨出时,一只白鹄正越过城楼。

“若有这样的……”那送她的伙计青巾皂衣,腰上系绦,脚上着靴,分明不大,可已满身的市侩气,他殷勤地笑着,看上去十分热情,但当他眼睛转向别处,一低一抬之间,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自得与轻蔑,“只管送上我门来!放心……”

说着,他挥手而来,似要攀上池鹭的肩。

她正走着,余光瞥见,便顿了一息,才又不紧不慢地走了半步,却恰巧避开了那双手。

“……少不了你好处。”伙计皱下眉,收回手,一点异样在心上升起,然而瞧见那黑瘦少年笑吟吟地转过身,与他拜谢,便连忙端起笑,只当方才之事是个巧合。

“多谢小哥帮忙了。”

“哪里哪里……”

三两句客套后,伙计重掩上门,池鹭也沿着高墙走向街角。

黄昏已至,外间沸声渐歇,她立在光和影重叠的角落,从往来客一路看到往来云。那只白鹄展翅飞过殿宇高阁,霜翎上的光辉在某一瞬竟与琉璃瓦的色泽相类。

夕阳悬在山尖上。

这一刻,无论远客近客,似乎都该起意归家。

池鹭往前走去,钱囊里刚换的散碎银两随她的动作相互摩擦,发出细小的响声。

早市在午前便散,晚市此时还无,她实在不该耽搁这么久……

远远地传来一声闷鼓。

路过她身边的人不须回看,只加紧脚步,与同行人叮嘱:“城门落了,快些吧。”

城门落了。

她想。

也许该明日再来——

经年的玉器长埋泥下,纵去了尘土,也不复昔日光辉。当铺的掌柜眼神发亮地看了又看、摸了又摸,才眉头一皱,佯作嫌弃地给出价格。

她其实无所谓,毕竟妖洞的另一件石室里,都是几千年的旧物件。

可腾云也需要力气,今日让了些,来日便要多走几回。

遂多费了些口舌。

但也该有些赚头,否则她离去时老掌柜何至笑眯了眼,那伙计又如此殷切?

池鹭按了按钱袋。

从宝象到白虎岭需半日功夫,从白虎岭到宝象又需半日,一来一回之间,一夜便过去了。

她不贪夜风,不恋夜景,如此,着急忙慌地来回返复便无任何意义。

所以,该往何处消磨这一夜?

街上人渐稀,空气里有食物的香气,一家金碧辉煌的酒楼立在不远处。

她看见那匾,银钩铁画。

似乎,正是那大娘提过的“仙福喜”。

*

李旺托人沽了一壶酒,切了半只鸭,一个人躲在小屋里自酌自饮。

他用木板封了窗,油灯又如豆,四四方方的一间屋,黑漆漆的,与囚室无异。

从前的街坊说这里藏着鬼怪,夜里听哭声,见异事,渐渐提了心,吊了胆,进自家房门之前都要犹豫再三。

可他们摊不匀请道求僧的银钱,日日吵嚷不休,所幸后头逢着有人购屋,两三年间,一家两家,三户四户,都搬离此地,远了“恶邻”。

但终有例外,传闻里还有些固执的人,执意要寻出妖鬼真身,敲锣打鼓,阵仗弄得实大。

而他们最后也的确惊动了官府——冬夜里血流成河,硬邦邦地冻在巷角屋外。

官府查不到缘由。

南区又添一桩悬案。

李旺是后来才来的,他很熟悉这些传闻。

无家的乞丐会嗅到无主的屋,一次两次,三次四次试探后,乞丐们便有了遮身的片瓦。

李旺不是乞丐,所以住进来的人里,只有他活到现在。

灯花晃了下,他眯着眼,低骂了声,将筷子往左移移,重夹了一片鸭肉。

仙福喜的菜品实在美味,可价格也让普通人望而却步。

他嚼着肉,慢慢就得意起来,掐着嗓哼了几句五六年前听的戏词。

那声音细细的,在矮屋里回旋,这屋的似乎也光暗了些,真添了几分鬼气。

忽然他顿声——今日红楼里不知哼的是何词何曲,他唱的定已是陈年旧调。

他不愉抬手,又斟一杯。

美酒入喉,醉意上涌,李旺由着思维四散如惊雁。

今日巷口那些人的吵嚷他听到了,可他并不将人人畏惧的“狐鬼”置于心上。

他是个亡命之徒,杀过人,也险些被人杀,至今心口上还留着旧时丑陋的疤。

若真有未知的“狐鬼”来袭,他手边尚有长刀一把。

所幸那个居住在这市坊人口舌上的妖魔终与他有些默契。

李旺哼笑一声。

那个讨厌的小子说自己走错了路,这话只哄得了没见识乡野村夫。他知他不是一般人,李旺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