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鱼龙阵不远有一爿油茶店。店家烧热大油,放入泡开的茶叶与姜、蒜,擂茸后加入热汤,盐、葱调味。盛起后,再依个人口味,放入香酥的花生、核桃、杏仁片,当真是“一杯苦,二杯涩,三杯四杯好油茶”。

月琅达喝下满满的一碗,却见点杠只用了几口。

往日里,二人不顾油茶滚烫,即便龇牙咧嘴,也要在这种小事比试一番,看谁先喝完。

今日,点杠怎的了?

月琅达戳了戳点杠的手肘,“点杠,你用了许多晚食?”她问道。若饱腹而来,确用不下一整碗的油茶。

点杠没有回答。他转过头看月琅达,双眼黑沉沉的,如烛火旁最昏黑的阴影。

“月琅达,你要回家了,是不是?”他问道。

他听到月琅达与时临安的絮语,待陌上花开,她要回到生她、养她的恩城。或许,她会承下月渌的土司之位,再不做没心没肺的少女。

月琅达一双鹿一般的眼睛眨了眨。她的眼中的少年,因常年隐于黑暗中,皮肤总过分苍白。

她记得,从松州府回来之时,她叫泥石埋了。泥水没入耳鼻,她将要绝望之际,正是这一张面容出现,将她拉出了泥淖。

他急于确认月琅达是否受伤,没顾上男女的大防,把她从头至脚捏了遍。

事后,点杠来找她,递过一只木匣。

木匣里头有他这些年的积蓄,置办的地契,他又细细说来自个是何方人士,家中几口,几日入的东宫暗卫。

月琅达一头雾水,问道:“为何要说这个?”

“虽说事急,但我对你…”点杠一身劲装,面孔如喜烛一般红,“总之,我得娶你。”

月琅达问清前因,心跳得有些用力,她不明白,这种感觉意味什么。

“可我不是汉女,”最后,她嘴硬道,“我是苗族的土司之女,才没有那样小气。”

然而,点杠并未收回那只装了他全部身家的木匣。他只说寄存在月琅达处,待她想通了,可与他说。

只是,没等到月琅达想通,倒等来她要回家的消息。

“点杠,你会来恩城吗?”

“还回金陵吗?”

二人几乎同时问道。

而有些话,问了,便是答了。

点杠低头搅了搅散去热气的油茶,又拾起汤匙,一口一口舀入嘴中,急切得好像饿了许久。

这一桌的冷寂不影响秦淮灯会的热闹。

鱼龙阵中,时临安先打量一番。

此处的花灯,一盏便有半人高,灯与灯紧密相连,组成灯墙,其下又垂丝绦,将灯墙两侧的人影遮得严密。

多数花灯是朱红色,绘有山水花鸟,灯墙的豁口则挂各色彩灯,形制亦为八角宫灯样式,上绘各类题目。宫灯旁候一名戴白狐面具的小子,入阵者需答出宫灯上的题目,小子才会让出豁口,请他进入下一处。

“柳上烟归,花开花谢蝶应知。”这盏宫灯看似考的对子,实则考校诗词。这一对子上一联出自晏几道《踏莎行》,由前后并不相邻的诗句拼凑。下一联自然如此。

时临安答道:“池南雪尽,春来春去莺能问。”

小子一拜,让开了豁口。

时临安又答出几道题,走通了几道路,也撞上死胡同,无奈又回转。

随着走入阵中愈深,题目愈发难,不时有人答错,被请出阵。渐渐的,时临安听不到其余人的脚步,秦淮灯市的喧嚣也如隔水观花,失了一层真切。

阵中甚至还有算学题。公鸡、母鸡、小鸡价钱不一,用一百钱买一百只鸡,则公鸡、母鸡、小鸡各买几只。

时临安一面在心中列出方程,一面腹诽,这题莫不是自称热爱各类算经的江正道所出?不然,怎有人将算学题作为灯谜?

待遇到一道梵语译题,时临安已没了脾气。她终于理解,为何恁多书生折戟,没能走到最后,并非他们学术不精,实在题目太过变态。

幸而张神爱教过原主梵语,时临安自寡淡的记忆拼命翻找,终于译出《美难陀传》的一句“即便解脱轮回不能确定,经典相互矛盾,苦行者仍在此苦行,仿佛可以亲眼见证”。

小子让开路,时临安低下头,走入豁口。

不知为何,她的心中盘旋方才译出的诗句,“即便解脱轮回不能确定,苦行者仍在此苦行”。

她咂摸数遍,再抬头时,正好撞上对面的豁口处,一带着白狐面具的入阵者走出。

灯光摇曳,那人身量颇高,一身雪青色的鹤氅衬得他如落凡的仙人。

时临安自然瞧出了他是谁。

只是此情此境,她却不大想称他为“殿下”,于是,时临安只行了一道叉手礼,便走出豁口,与相向走来的他站到一处。

鱼龙阵的中心树有一竿药发木偶,竹竿垂下西王母、女娲、伏羲、八仙、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