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人陪,一人走在回房的路上。

雪又落下来,一片一片,如芦花,如飞絮。她仰起头,透过飞扬的、晶莹的雪花,看向城北的方向。

那里有不夜的灯光,有烛火中的人。

“点杠,”她轻声唤道,“你在不在?”

此时的皇城。

除夕夜宴是家宴,一众妃嫔、皇子、皇女聚于一堂。

傅承临的后宫不丰,除去袁贵妃,不过二妃、一嫔、三贵人。皇子女更少,长成的不过傅玉璋、傅玉书,并还未及笄的端成公主,与年仅六岁的三殿下宁王。

这一夜最为惹眼的,依旧是傅玉书。

这位“小孟尝”一忽儿做出辞赋,恭贺傅承临四海安泰,丰年吉庆;一忽儿照顾弟妹,承诺他们在初三那日,一同去秦淮河畔看灯;一忽儿又唤来小监,换下过硬的座椅,拿过薄毯笼在叶九玉身上,只怕一丝冷风吹到她的身上。

端成公主之母淑妃笑道:“瞧咱们豫王殿下,惯能心疼人的,”她转头一瞧满脸稚气的端成公主,“只求日后,端成也能遇上这样的可心人。”

端成公主仰着头,只顾看半空绽放的烟花,并未听到淑妃的言语。

袁贵妃梳了高髻,在髻上簪一只偏凤,“你端的操心,”她嗔道,“陛下仅端成一个公主,还委屈她不成?”

“是不是,陛下?”她揽上傅承临,问道。

家中和睦,社稷安定,傅承临总算过了一个太平的除夕。

闻言,他高声笑道:“正如此。端成,”他唤道,“你与父皇说一说,要怎样的驸马?若瞧上谁,便是不想与父皇说,也可悄悄告诉你太子哥哥,叫他为你瞧一瞧。”

傅承临只提了太子一人。

袁贵妃的笑容一滞。

一息间,她又缓了神色,“陛下,你瞧你,”她葱白的手指一指傅玉璋,“叫太子为端成留心驸马,谁来为太子留心太子妃?”

“咱们的东宫,还没有主事的女郎呢!”

是了,傅玉书已有了王妃,并怀了孩子。排在前头的傅玉璋却孑然一人。

前头是他荒唐,不理诸事,众人倒不察觉。如今,他入朝办差,势头渐渐起来,诸妃再一瞧他玉山一般的身姿,心中各有各的思量。

傅承临一愣。

从前,因亏欠德西,亏欠傅玉璋,他便不太想见这孩子,亦不大留心他的日常。

今日,袁贵妃提起傅玉璋的婚事,他才惊觉,竟落下这一件大事。

“九琢,可有心仪之人?”他问道,一时想起与傅玉璋相伴日久,一道去过锦江府的时临安,“朕瞧着,时熹的姑娘…”

还未等傅玉璋回答,袁贵妃打断道:“陛下忘了,时公走前,可是定下了婚约。”

傅承临回忆一番,倒确有此事。

可惜了。

他再一看傅玉璋,不论是他提起时临安,或是袁贵妃否了这一人选,傅玉璋的面色没有一丝变动。

他清净立着,如林中的修竹。

罢了,许是他多想了,傅玉璋对时临安,并无多的心思,傅承临心道。

散了宫宴,傅玉璋回到东宫。受了东宫诸人的礼后,他清洗沐浴,独自一人去了英华阁。

那日,他叫点杠送去一盒香。点杠禀道,差事繁多之时,时临安总要点香助眠。估上时日,她剩的应不多了。

他碾出几样齑粉,正要和水调匀,阁外传来叩门声。

“殿下。”是市光。

傅玉璋应了一声,市光推开门,端一只碗进屋。

他将瓷碗置于案上,碗中是六只汤圆。

傅玉璋未出声,只看了一眼市光。

市光解释道:“方才,点杠回来,带回一屉汤圆。奴婢想着,夜深了,殿下或腹肌,便叫膳房煮了一些。”

岁供一案虽已办结,傅玉璋却未唤回点杠。因而,今日点杠带回的,只会是时府的汤圆。

傅玉璋想起,这是临安府的年俗,吃一碗汤圆,取个团圆的寓意。

市光未再多说,拜了一拜,又退出去。

傅玉璋舀了一只汤圆,放入嘴中,香糯,绵甜。

宫宴中,他只饮了酒,未用多少吃食。六只汤圆下肚,填了肠胃,也暖了身子。

做罢香丸,已是丑时初。

傅玉璋自个提了宫灯,缓步走回寝殿。

这夜的雪未停,从城南到城北,俱是白茫茫一片。

积雪吞了脚步声,却叫宫灯幽微的光映得更远。

一片光中,菩提树静立,如佛陀一般智慧无言。树下种了一列茶树,在白雪中开出或正红,或玫粉的花朵。

傅玉璋回想起市光最末的一句话——

“点杠道,初三那日,秦淮河畔有灯会,最是热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