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。

缚裤只剩下一半耷拉在腿弯,露出伶仃的腿骨和脚腕,赤脚而来,昨日暴雨,行道上泥泞不堪,所以她的一双脚,也沾满了淤泥。

崔姝看着她秋风吹褶的双手,都是老茧,指骨也凸起,明显是日日做重活而导致的骨头弯曲,可能道中石块锋利而割破的小腿皮肉,而她竟然像无知无觉。崔姝沉声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
一双枯瘦而含泪的双目看过来。嘈杂而细弱的头发在寒风中摇摆,崔姝看见她发乌的唇角,红肿的面颊,额角已经结痂的巨大伤口,以为她遭受了恶人毒打。

眼下正抖动着双唇,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,像是颇为慌张。

她吩咐牧声将人扶起,才缓缓道:“既然拦车,便是有事。”

她抬首看了一眼西沉的日头,对虎贲军卫长道:“沈大人,敢问前方可堪停留休整?”

卫长下马立在马车前,回道:“女郎,前方不远处有村落,时候不早,今夜借宿在此为佳。”

崔姝颔首谢过,则又令他带队先行去村中寻求住处,另让牧声抓了荷包,内置银钱相赠,一则置办房屋要补银钱给村户,二来让他们买些肉食犒劳军士,日日赶路,到底辛苦。

见一队十二人先驾马而去,这才重新对那姑娘道:“不知你名姓,拦车又有何事?你可知这是……这是官府行车,贸然拦道,是大罪。”

声音严厉,崔姝一双利目直视她。

并不是不可怜,而是倘若不是自己,酷吏行车,只怕这小姑娘早已丧生马下。

存了这么大的胆子,竟然连命都不想要了么?

被搀扶着的女郎此时才像平静了情绪,终于能够磕磕绊绊的说出话来。

“回……女郎,奴姓赵,村头的张先生给取名为紫燕。”

崔姝听罢,喃喃道“紫燕黄金瞳,啾啾摇绿騣。平明相驰逐,结客洛门东。少年学剑术,凌轹白猿公。珠袍曳锦带,匕首插吴鸿。”

她说的这位张先生,将安社稷,济苍生的壮志雄心寄托在她的身上,可她只是一位女郎,南楚男子为官,五姓七望把持朝中诸多官位。普通读书人为了跻身朝堂,争取一芝麻大小的官职尚且穷其霹雳,郁郁而不可得,何况女子?

那小小女郎干枯的身躯中仿佛凝结着巨大的能量,她吞吐着又道:“奴道阻拦车,是为求贵人救命。奴年十五,前日重阳才及笄,依照律令,已经可以嫁为人妇,家中有姐三人,唯有一弟耳。自弟弟入了村中学堂,姐姐三人已接连被卖,不过三年,噩耗……频来,奴的三位阿姐,都已丧命,两日前,阿父引人牙子,竟想将奴卖进花楼。”

崔姝看着她瘦小的身躯,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女郎应该有的身形。听她所言,重阳及笄,她与自己倒是有缘。

只是她小小年岁,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,说到此处,她眼眸中漫着泪意,更掺杂了丝丝的恨来。

是了,花楼呷妓,受长安的多少儿郎追捧。

崔姝淡声道:“你既说如此,你阿娘呢?她也不曾相护。”

赵紫燕陡然失声,仿佛嗓子中塞了东西,半响惨声道:“她?她有了儿子,哪里还记得女儿呢?她无权也无力,只能依仗她的丈夫,任人摆布。”

是了,平民也罢,权贵也罢,女郎,永远是可以舍弃的物件儿。

自古多见典当妻女,未见过当子而行的。

“那你呢?君臣父子,是为人伦,你为何要抵抗父命,哪里来的胆量?”

这声含尽缥缈,更像是在问自己。

“奴想活,也不想做那栏羊。先生在时常教导奴,女郎亦有女郎之前途,要像平阳昭公主一般,巾帼不应让须眉。奴不该认命。”

她目光灼灼的看过来。这一番话,让崔姝心中一震,有东西在她心里破土而出,生出幼嫩的芽来。

“你读过书?你那位先生高见。不知女郎可否引荐?”

赵紫燕终于哭出声来,眼泪珠链一般落在泥泞中,她扣着破碎的衣袖去擦,嚎啕着对着青天悲鸣。

“”先生年初就去了,因为拒嫁,被家中逼迫不得,又生了痨病,无人看管,无人照顾,生生熬死了。去世前曾经含泪让奴继承遗志,去往长安,将她毕生所著献给圣人,可惜她留下纸张已尽数被焚烧殆尽,先生大智,早知如此,便让我日日跟着她背诵,可惜奴不会写字,不能上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