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59.此事当问者唯姚岑一人】

皇上没有出声催促,自己的从兄做出此等荒唐行径,几乎让他无颜面对姚栩。

他默默地隔着屏风等着、陪着,执拗而专注地盯着那丝绢屏芯的一角。他的心前一瞬还被歉意填满,这一会又被姚栩的沉默搅得酸涩鼓胀,像灌了千丝万缕的风进去,却仍旧是空的。

一架屏风隔开两个人的心事,他掩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,如此反复不知多少个来回,终于下定了决心,“这件事,是薛敢做得太不体面,朕一定会狠狠责罚他,叫他再也不敢如此轻慢地对待世子妃。”

“依朕的意思,两家既已结成秦晋之好,少不得相互担待些,还是好生劝劝世子妃,待她气消了、恨解了,在娘家小住几日便回郡王府去吧。”他试探着商量,绕过屏风踱到姚栩面前,又霎时间怔住。

姚栩静静地跪着,视线追着他映在屏风的侧影,一寸寸辗转,最终停在他脸上。

皇上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跪的,亦不知道他跪了多久。他犹豫着,嘴唇翕动,想问何至于此。可小姚大人毫不避讳地仰着脸,平静又决绝地望过来,“请皇上恕微臣不能从命,姚家不会再送世子妃回郡王府了。”

一个做人侄子的小辈,此刻纵然说得再严肃,也难打消皇上妄图从中调和斡旋的念想。皇上走近几步,弯腰伸手要捞那管蓝袖,“朕知道你心中不忿,莫要在此争一时意气了。帮朕带话回去给你祖父吧,就说过几日平郡王世子必会登门赔罪,届时一并迎了世子妃回府,问问老师意下如何。”

郑重其事被他当做意气用事,既已担了这虚名,何不干脆任性一番?她想到此,将胳膊往旁边一撇,从皇上的手里挣了出来。

再看皇上,大约是从来没受过这种冷遇,叫她的胆大妄为唬得一愣,手指停在空中颤了颤,才又虚攥成拳收回来,“小姚大人这是?”

月仙正色道:“皇上,此事要问的,并非姚大学士的意思,而是平郡王世子妃姚岑。”

迎着皇上惊诧的神情,她反而如释重负,“倘或姑姑不愿意,姚家绝不会逼她。虽然现在下定论可能为时尚早,但微臣知道,她是不想再回去的。”

皇上摇摇头,并不认同,“是薛敢太不尊重了些,但到底夫妻一体,世子妃又临近生产,岂有长住娘家的道理?”

月仙脸上的血色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褪尽,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以手加额拜下去,“臣斗胆,请您不要以皇命勉强世子妃。”

她的声音很沉闷,仿佛挣扎了许久才从地砖缝里艰难地钻出,“姑姑从来都不愿意,但赐婚圣旨不可违抗,以是不得不从。当年祖父请辞先帝赐婚,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,就只是因为世子妃本人不情愿……”

皇上定睛看了他一会,“姚栩,这些话,即便是老师都不敢当着朕的面说出来,你知道么?”

月仙额头还抵在手背上,硌得眉心钝钝作痛,“臣知道。然世子妃心中甚苦,旁人难以体会万一。臣,不敢不敢,不能不敢,更不忍不敢。”

“好一个不忍不敢!”皇上拊掌喟叹,“你只能体味世子妃的苦楚,却不明白先帝如此赐婚的用意么?”

她忙说不是,“臣和姐姐曾在端庆宫中毒发病,先帝是为了抚慰姚家,这才赐婚施恩。”

皇上微微点头,“正是了,先帝甚是器重老师,故而一直有意与姚家结亲。又怕与老师因为端庆宫的事情生了嫌隙,所以先给你姑姑指了婚。”

分明还有一半是算计!她在心中暗哂,无奈不能宣之于口,只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往下讲,“先帝期盼薛姚两姓交好,但世子和世子妃之间的矛盾,须得慢慢调和。否则即便世子妃明日就回郡王府,两个人之间仍然新仇旧恨难消,岂不还是同先帝所想背道而驰?”

确实不能操之过急,皇上想起薛敢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就头疼,“朕会想办法说服平郡王世子,不过么,这毕竟是他的妻子,总还是得让他时时往姚府去探望才好。”

这已然算是不小的让步了,月仙闻音知意,很是识趣地道:“自然理应如此。”

总算是暂时打消了皇上令姚岑尽快回平郡王府的念头,月仙稍感心安,应承好了皇上就匆匆打道回府。

家中一切俨然,姚岑虚弱地倚着迎枕,伸手招呼她坐到近前的绣墩上,无不担心地问:“皇上圣意如何?”

月仙说暂且是无碍的,“姑姑安心住下休养,世子和郡王妃如若觍着脸登门,自有祖母和母亲应付,绝不叫他们来惹您的眼。”

姚岑眼中涌出泪来,她别过脸去,恨恨道:“我只盼着此生都不必再见到他们!”

到底她是长辈,在侄子面前落泪显得有些难为情,便从袖中抽了折扇递过去,勉强一笑,“喏,许久未见阿栩耍扇子了,让我瞧瞧可有生疏?”

也好,总归是能叫她开心一些。月仙接过扇子,手腕活动起来,那洒金扇面立时便翻飞如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