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人更适合去访查民情,可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,只是碍于……”

“你等等。”皇上急急地打断了她,月仙依言收声,很是不解地眨了几下眼睛。

皇上伸出一根食指来激动地对着她指指点点,“对,对!朕也想到一个人,你先不要讲出来,等朕数三个数,咱们一起说!”

月仙拿他没办法,忍着笑好脾气地迁就他的玩性,“是。”

又屏住了呼吸盯着皇上,待他数完三声方才启唇。东暖阁内的一切声响在此刻尽数消弭,惟闻君臣二人异口同声,语调中半是期盼半是昂扬。

“何良。”

龙心大悦竟是这般简单,皇上眼中热切之意难掩,手不知不觉就拍上了姚栩的肩,“阿栩果然同朕有默契!”

月仙被这声始料未及的“阿栩”惊得定在原地,浑身汗毛倒竖起来,仿佛有人扯断了她的手串,又把那十几枚黄玉珠扔进她耳朵里滴溜溜地乱碰乱响。

遗憾的是,姚栩受宠若惊的模样仅仅让薛放开心了一霎,他很快就发现姚栩这“惊”完全就只是惊讶,并无半点惊喜。

皇上被姚栩的欲言又止气得一顿,继而不服输地质问道:“怎么?静安叫得,朕就叫不得?”

他跟静安能一样吗?!

月仙硬着头皮劝道:“臣何德何能,皇上如此称呼,臣不胜惶恐。”

惶恐?他分明是有心推拒!

薛放还要再问,却听姚栩已然换回了之前的话头,担忧道:“何良出身淇州,大彰科道官任职,按律应回避本籍。便是您当真叫他多担个巡按御史的衔,也无法名正言顺地派他去淇州。”

“那就让庶吉士散馆再提前些,这样即便不选何良过去,也有新人可用。”左右皇上是信不过都察院现在这拨人了,淇州之事决计要托付给一个跟朝中各方势力没有瓜葛的。

“这样只怕从明面上很难查出来,”月仙仍不放心,“臣举荐何良,是考虑到何大人出身非显贵,且姻亲又是淇州本地商户,或可借此探得百姓的真实处境。”

淇州众官勾结,意图粉饰太平,巡按御史虽然重权在握,却也难免孤掌难鸣。

她继续补充,“巡查淇州有两桩要务,一是揪出地方官中的害群之马,二是要查明百姓的实际情况。臣恐巡按御史受当地官员蒙蔽,故请皇上允准何编修回乡探亲,以暗中协助巡按监察。”

“明面上派一个巡按御史,暗地里再添个何良,两相配合确实稳妥更多。”皇上深以为然,“此事不宜耽搁,你先跟何良通个气,待散馆选考结束,便叫他尽快上表告假,先回淇州去看看。”

他又深深地望了姚栩一眼,“为防打草惊蛇,朕就不再单独召见何良了。方才已有详谈,你所言也是朕之所思,姚卿代朕传达即可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

月仙颔首领命,又听皇上轻轻一笑,“姚卿以后可别再给朕讲什么奇闻怪谈或是话本故事了。”

“嗯?”她有点懵,两颗眼珠迟疑地晃了晃,同皇上之间的那点默契用完了,只余下几分傻气一个劲儿地往外冒。

皇上还就乐得看他这一知半解的傻样,得意道:“当然是你这讲故事的功夫太差劲了,既无新意也无趣味——”说着还颇为嫌弃地乜了姚栩一眼,“好在朕悟性过人,尚且听得懂。以后如有要事禀报,尽可直言,莫要再跟朕兜圈子了。”

悟性过人倒也不能算皇上吹嘘,因为他紧接着就想到了姚栩兜圈子的缘由,“难道是你老师教你这样说的?”

月仙赶紧跟他打马虎眼,“都是臣自作主张。”

薛放无意深究,踱着步子回到案前落座,趁着端茶润喉的空当,又想起姚疏说过,姚栩在玉壶书院的老师正是苏擎风。

那个曾经频频拽着姚疏一道面圣,哪怕和先帝争论起来也鲜少退让分毫的苏学士。

“如此说来也巧,”皇上专心把玩着手中的孔雀绿釉盖碗,仿佛懒得抬眼似的,“姚疏是朕的老师,你倒成了苏擎风的学生。”

薛放搁下那盖碗,缓缓抬头瞧着眼前人,“朕也有一惑求解,小姚大人,你不妨说说,苏擎风的学生为何不怎么像他呢?”

苏擎风当年初入翰林院便矜矜业业、锐意进取,怎么他唯一的关门弟子姚栩,却是个凡事能推则推的主?

月仙这会子反而真希望自己像苏擎风,按照苏擎风年轻时候的脾气,必然会理直气壮地告诉皇上:当然是因为姚栩姓姚!

然而恰恰由于她姓姚,所以她还得耐着性子一本正经地答:“臣才疏学浅,难以望老师项背。”

皇上暗忖这小子打太极的功夫倒是青出于蓝,认输道:“罢了,是朕多此一问。”

他有心高抬贵手放她一马,月仙也不再多待,只在临走前又提醒皇上务必督促内阁并礼、吏二部筹办庶吉士散馆选考。

昭兴七年腊月初,庶吉士散馆,连濯授从七品户科给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