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55.无心誓有心闻不负贤臣】

原想着,典籍房无非就是随便找个侍书或者待诏过去整理,可姚栩的手伤简直是神来一笔,叫最爱清静的人名正言顺地得了个最清静的差事。

薛放暂时对姚栩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指望了,去淇州巡按明明是个历练的好机会,他的推辞看似有理有据,实则还是不愿为自己鞍前马后地效力。姚疏大概是真的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嘉宁帝的算计寒了姚家的心,自己纵然一直对恩师尊崇有佳,也难以抚平昔年的憾痛。

姚栩百般躲懒,想来也并非他自作主张,而是有姚疏在背后授意吧!

先帝留下的这笔糊涂账,真不知要算到何年何月。皇上抬手揉了揉额角,这个问题太棘手,除了慢慢来,他还真是别无头绪。

翰林学士瞧着圣上满面愁容,难以置信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,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回去立马就把姚栩从典籍房里揪出来。

还没等他想好,皇上又发话了,“也算他有心,且让小姚大人自在几天吧,邱大人莫要去吓唬他了。”

花朝节的时候姚岑回了趟娘家,为着带姚婉一道去赴京里的赏花宴,见了月仙自然少不得问起段鸿声。月仙不得不违心地扯谎骗她,姚岑垂头抚着折扇,反而故作轻巧地宽慰道:“我已然等了这许多年,又怎么会急在这一时片刻的功夫?”

她愈发不敢抬头看姚岑的眼睛,垂着目光作揖,吞吞吐吐地请小姑姑放心,幸而有姚婉从旁缠着打听赏花宴的大小事宜,这才勉强揭过此篇。

长痛短痛,究竟哪样最痛?月仙自己也说不清楚,她怕姚岑骤然得知噩耗会万念俱灰,可让姚岑抱着这个期待无望地守候下去,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?

或许是因为她对感情知之甚少吧。同年龄的姑娘家都该出嫁了,可她整日混迹于官场宦海,久而久之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和男子没有两样——论能力,她分毫不输,论样貌,她甚至还拔得头筹。

情字难解,她也无处可问。只猜想姚岑的情就算再难忘,大抵也终有淡然处之的一日,她糊里糊涂地做了打算,耐着性子决定再等等看。

更何况也没有其他办法,月仙不过一介编修,薛敢私底下的手段岂能随便就叫她摸个清楚。再加上她已然跟连濯挑明,不会走他的门路去调查薛敢,既然决心单打独斗,就只能慢慢筹谋。

手伤待到年后早就好得差不多了,除了在史馆校录书稿,月仙还是和冬日里一样,得空就爱往典籍房里去。

该清点整理的书籍基本拾掇妥当,只是有些古籍年头太久,闷在这屋子里头生了些破损缺漏,她知会了邱学士,自告奋勇地揽下修补的差事。左右平郡王世子的把柄她暂且寻不到,寄情文墨也不失为一种优雅的逃避。

悠悠晃着衣袖,循着一排排书架漫无目的地游荡,暮春时节偶有雨落,躲在典籍房里翻书听雨最有情致。她读的是前朝史料,梦的却是幼时自己坐在廊下看书,形单影只太寂寞,便叫红鸾绿莺牵了纸鸢放上云霄,遥遥远远地陪着伴着。

纸鸢是她自己绘的,翠色的羽,宝蓝的翅,墨色的尾,明黄的喙。

明黄色点在笔端纸面很柔和,打上一层日光又亮得眩目,就像,就像眼前这一团模糊又锐利的光。

光里藏了个人影,是皇上提着一盏灯立在月仙跟前。他掖了掖衣袖,到底不甘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,弯下腰从姚栩怀中将那一册《前朝旧事考》轻轻地抽出来,用掌心在封面抚了抚,这才又搁回到书架上。

何良自淇州归来,皇上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传召姚栩。又记起这位颇有主张的小姚大人八成窝在典籍房,天子亲临本想着吓他一吓,屏退左右进了侧间,却正赶上此人春困贪睡会周公。

皇上没有很生气,只是盯着姚栩紧锁的眉头,待那人眼皮跳了两下,估摸着是要转醒了,才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问:“姚冰卿,你说说,这是第几回了?”

月仙被他吓得呼吸一滞,嘴唇跟着身形抖了抖,“臣以为,这大抵是第二回……”

挪挪已经僵住的双腿换成个规矩一点的跪姿,听皇上又问:“在典籍房比翰林院更快活么?”

她头摇得厉害,帽翅几乎要扇起一阵风,“臣只是心有困顿,来此叩问先贤。”

他不置可否,“可有谁托梦给你了?”

“想来是臣心不恭、意不诚,只梦见少时伏案画风筝。”月仙掰扯到最后愈发认真起来,沮丧地垂下了头。

祖父曾经也会这般同先帝闲谈么?她一面觉得自己过于放肆随意了,一面又忍不住把自己与今上拿来跟祖父他们比较。

皇上没有继续打趣,而是郑重其事地问了第三句,“小姚大人今春笑意甚少,也是同一个缘故?”

她没料到皇上会问起这个,惊讶之余也有些恍惚,张大眼睛对着他看了好一阵功夫,谨慎地点了点头。

一瞬间确实很有些把愁思讲给他的冲动,可偏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