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月前还威严不可侵犯的武安侯府,现如今臭烂的菜叶,破损的鸡蛋,铺了一地。往日里干净肃穆的朱红大门,不知被谁涂抹上了杀人犯,三个醒目的大字。侯府内,三伏的天气,硬是叫人觉出了寒冷。回廊里只有夏夜里的月色,在忙碌着光影的交替,其余的只有硕大的书房透出的惨淡的烛光,以及妇人悲泣的哭声。

“官人,当真…没有办法了吗?”

“娘子但凡还有一丝可能,我都会去争取。”

书房内,罗汉祥云榻上,有一穿着螺子黛长袖褙子,绾着双蟠髻的妇人,正伏在炕几上低低地啜泣着。林靖远站在其身前,弯着腰,顺着妇人起伏的脊背捋着。

“可…”聂寒梅骤然起身,英气的眉眼里仍有泪珠滚动“那苦寒之地,叫墨儿如何受得了啊。”

“娘子,墨儿犯的不是小错,这是他该承担的后果。现如今官家只是罚他流放,已是恩德。”林靖远坐到聂寒梅对面,执起她的手,透过烛火紧紧地盯着她“如若咱们希望,墨儿能有所成就,这次咱们只有放手”

“你不管墨儿了吗?”聂寒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

林靖远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,于是整个人又往前坐了坐,声音沉稳而缓慢地解释着“娘子,一月前,墨儿回京途中,遭遇了埋伏…”

这件事,聂寒梅至今才得以知晓,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蓦然瞪大。林靖远知道说出来必然会吓着聂寒梅,他握着的手紧了紧,示意聂寒梅无需忧心,这才继续说道“他遇到埋伏后,消失了一天,这一天已经足够他逃走了。但是墨儿没有,他自己去了刑部,自己在牢里写了罪证,呈递给了官家。你可知为何?”

“我怎会不知。”聂寒梅掩面低泣,豆大的泪珠滑出指缝。

“娘子既然知晓,应当欣慰啊。咱们的墨儿终是长大了,懂得了担当啊。”林靖远的话不知是想安慰谁,只是书房内断断续续传出的啜泣声,想来谁也没能安慰到。

“哎,纪七这大雪天的还要练,是不是太刻苦了些。”层层乌云下,三四个士兵裹紧了身子,朝着校场边娇小的身影喊话。

“就我这身子,不多练练,哪一日才能赶上你们啊。”

“行!那我们先回了啊。”

“好!”

纪七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杆红缨枪,半扎了马步,就开始不断练习拦拿扎(拦拿扎是枪的基本动作)。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,还未近其身,就被她身上的热气融了个干净。

“殿下,这个纪七虽说底子差了些,好在毅力不错。”

校场的另一边,赵昶负手立于点兵台下,冷眼注视着雪下练枪的人。“林墨瞧上的人,就没有是废物的。”

“那倒是,林小侯爷看人的眼光向来毒辣。”赵昶身后的彪形大汉的笑声震得点兵台上的栏杆都晃了晃。

“田虎,林墨现在到哪里了?”

“已经过了卧龙岭了,明日应该就能到青州了。”田虎人虽粗犷,做事却是细致的。

“明日你与我一道去迎一迎吧,那小子一路该是憋了许多话了。”赵昶转身朝着大帐走去。

“是。”

青州地处东北,进了冬月后,气候就变得又冷又干,一阵朔风刮来,就跟刀子割过脸一样,又冷又疼。

纪七到这儿已经三月有余,人和物都已经习惯,唯有这天气叫纪七实在难以接受。即便是围着校场跑上个十圈 ,一旦停下来,一阵风过,身上的热乎劲儿就全没了。

“哎!纪七今日不跑了?”崔秦坐在火堆前,晃了晃手中的水囊“要不要过来喝点?”

“好。”纪七拿手背拍了拍崔秦的肩头“屁股往那边挪些。”

崔秦给纪七让出了半个位置,趁着纪七坐下的间隙,一巴掌拍在了纪七后背,引得纪七刚喝入喉间的烧刀子,又给咳了出来。

“咳咳…你有病啊…咳咳”纪七拿手抹掉了残留在嘴边的酒。

“我这不是高兴吗?”崔秦笑得见牙不见眼的

“高兴?”纪七拿探究的目光瞧了他一遍“你有啥能高兴成这样的,说出来,我们也高兴高兴。”

“还不是因为你嘛。想当初你才来的时候,那身子骨弱得跟个小鸡儿似的,对不对兄弟们。”

崔秦一句话引得围坐一起得哈哈大笑,许是当真高兴,还有人给纪七补了一刀“可不是嘛,当初来的时候,娘们唧唧的,我们还担心你吃不了苦,中途跑了呢。”

“就是,当初咱们还设了赌局来着,看你能坚持多久,输了的,就得围着校场跑五十圈,结果,哈哈哈哈,咱们都去跑了的。”

“怎么,和着你们都没人赌我能坚持下来的嗦”纪七一口烧刀子下肚,体内体外都跟着热络了起来。

“这不是你那样子太迷惑人了嘛。”

“就是,就是。”

冬夜里橙红的火焰,映照在纪七暖黄色的面容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