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43.口羞言欲将心事付红笺】

可怜那张贡笺,承载了天子带着不甘心的手劲,被猛地推到月仙面前,纸沿棱边打了个波动,发出哗啦一声脆响。

月仙垂头看去,朱红色的四个大字,笔锋锐利纤长,龙飞凤舞地写着:贤卿见谅。

她在心里嘁了一声,还以为他会写“是朕错了”呢。

瞧瞧那笔好字,每个笔画都在叫嚣着他有多么不耐烦,连笔干脆一口气连到天上。

再往下,更是看得叫人皱眉头。又不是作画,纸面留白处星星点点溅上几粒墨点子,她大可当做没看见。可是右下角那一大滴鲜红的朱砂墨,足见这位祖宗运笔下笔时心中有多窝火——临了收笔都险些没收住手上的力道。

皇上看姚栩盯着自己的字迹,那严肃的神情俨然是得了他祖父姚疏的真传。他心下一紧,不自然地扭过头找补道:“朕平时批奏章,向来是惯写行书的。”

月仙心道我也是练行书的,你这笔画分明都快飞成行草了,想糊弄我没门!

叹口气,好像也不能再把他怎样。这位到底是皇上,况且人家也不知道自己女儿身。

搁他眼里,无非是自己嘴硬,又不肯承认心悦长公主。他呢,好心好意地讲个无伤大雅却情真意切的谎话,美滋滋地,还以为当了一回月老。

月仙不好再犟着,拱了手干巴巴地回道:“臣遵旨。”

皇上难以置信地瞪着他,姚栩这张嘴可真是厉害,自己都挑明了要他谢恩,他居然还敢嘴硬只说遵旨。

他阴阳怪气地挤兑道:“遵旨?小姚大人,朕何时下旨给你了?”

她报以一个不甘示弱的笑,下巴颏轻轻往前抬了点,示意他垂头看看那纸上的字迹,“皇上这不是赐下御笔手书,请臣见谅嘛?”

好一个无中生有的请字!

刚想理直气壮地问他,自己写的明明是“贤卿见谅”,怎么到他嘴里就颠倒黑白变出个请来。

猛一下子回过味来,皇上气得快噎住了:姚栩占这个请字的便宜只是顺便,人家轻启尊口道声遵旨,那是看在“贤卿”的份上!

哪个贤卿像姚栩这般不识抬举!

悔啊,皇上简直要扼腕叹息,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,但凡刚才少掂量那么一下,贡笺上就不是贤卿是冰卿了。

姚栩不是一直不待见自己拟的这个表字吗,合该写出来腻歪腻歪他才对。

让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平白溜走,皇上恨得牙根痒痒,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扳回一城。

月仙却瞅准了这个机会,悄悄从皇上手里把那张贡笺拽了出来,有模有样地捧着朝他呵腰,“臣姚栩,谢皇上赏赐。”

皇上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,月仙还嫌不够,弯起眼睛来添油加醋地道:“臣现下也谢了恩,您可如愿了?”

很好,姚栩不愿谢他赐婚的恩,竟然先下手为强自己凭空捏造个恩来谢。

皇上攥着拳头,想想算算,自己可有好些年没受过这等闲气了。斗嘴赢不了姚栩没关系,瞧他那小身板,八成也就只能靠嘴上功夫叫人吃排头。

他要让姚栩领教一下,在这世道,除了动口,还能动手。

胳膊抡起来,他的手掌拍得姚栩肩头邦邦响,“姚卿能不计前嫌,朕当然是满意得很!”

用了十成十的力,月仙的肩头叫他拍得一颠一颠的,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勉强朝他点头。

她有心借作揖避开皇上的手,谁知这盘算早就叫皇上猜到了。她刚要活动肩头抬起胳膊,就叫皇上拿一只手握住了往怀里一带。

眨眼间他的胳膊就搭着她的肩,把她揽住了。

薛放你放肆!她在心里叫唤得起劲,无奈受制于人,老老实实地不敢再乱动弹。

皇上似乎很享受跟姚栩勾肩搭背,尤其是姚栩现在终于偃旗息鼓跟他服软了。

大舅哥和妹夫年纪相仿,那不就是兄弟么!他揽在姚栩肩头的手又加了点力气,把人往自己旁边圈得更近一点,“朕没有兄弟,妹婿就相当于朕的半个兄弟了,姚卿,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
月仙这会子是真笑不出来了,皇上比她高大半个头,说话的时候特意低下头来将就她,呼出的热气直往她耳朵里钻。

她勉强地应了个“是”,愈发觉得不自在了,整个人从头到脚往紧里头缩着。可是能缩到哪去呢?

她这副瑟缩的模样倒叫皇上很受用,以为自己恩威并施的方式是对了路数。人叫他拿捏住了,这下气也顺了心也舒了。胳膊撤下来背到身后,宽宏大量地开恩道:“行了,去吧。”

如蒙大赦,月仙这回不敢再造次,诚心诚意地谢了恩,带着皇上亲笔题写的贡笺逃也似地离开了。

这份诚恳的认输仅限于明德宫,一迈出宫门她就又变回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姚大人了。

月仙安慰自己很有一套:皇上最后占了上风,那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