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往前走,心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。

更何况,就刚才她说的那些话,只要长公主稍稍透露给皇上,她的脑袋保不齐也要跟脖子分家。

果然被叫住了,皇上大约是碍于周围人多,不好叫姚栩没脸,淡淡问道:“可说清楚了?”

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!连衣服都扯开给瞧了!您一会八成要上我家去拿人呢!

月仙心里揣了个炮仗似的,但话从口出又是稳稳当当地,“回皇上,臣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
皇上点头,放她走了。

月仙走在宫墙之间,头一回发自内心地感到畅快。她其实应该回到史馆去继续写实录初稿,但那些已经无关紧要了——从经筵结束到现在,她可是水米未进。

她走路像散步,刚徐徐散了一盏茶的功夫,就听到身后零落的脚步声,有人急急地唤道:“小姚大人!”

不用回头她也能分辨的出来,是静安长公主。

狭长的甬道上,长公主的黄衫翠裙在风中招展,像一只纸鸢朝着月仙翩翩飞去,循着一根看不见的牵线。

月仙站定,她心知自己不用躲,也躲不了。

屏息,提气,端出她自女扮男装至今最得意最风流的一副神态,左手背在身后,右手虚握于腰前。

细腰轻转,带动瘦削的肩,牵起修长的颈,最后微扬起尖尖一截下巴,唇边漾起欣慰的笑意。

她笑盈盈地站在原地,温柔地用目光迎接着长公主降落在自己面前,却没有要先向殿下行礼的意思。

长公主一路追她至此,鼓着双颊大口喘气,一双明眸此时更是亮得吓人。她整个人抖得厉害,“小姚大人,对不住了。”

月仙来不及反应,只见长公主展开双臂,一对素纱琵琶袖扬起来仿佛蝴蝶的翅膀。

蝴蝶扑进她怀里,她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推拒,又在一瞬间怔住。

长公主在哭。

月仙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在长公主的啜泣声中轰然泄了力,青绿色的衣袖变作两尾鱼,自半空中飘飘然游回她身侧。

阿栩和月仙,不论是哪一个,都不会忍心将长公主推开的。

月仙听到她哭得湿漉漉的声音:“我知道你不是,我知道,可是……”

可是我好想他。

长公主踮着脚,小巧精致的下颌就抵在她肩头,月仙眼圈湿热,眼前的宫墙好似也笼罩在茫茫雨雾中。

一定是自己太瘦,才叫长公主的下巴尖硌得骨头疼。

疼得想哭。

静安松开月仙,敛起衣袖,一双眼睛执拗地盯着她的面容,“他现在,是不是也和你长得很像?”

月仙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,“他总是躺着,所以脸上比臣还要瘦一点,又不出门,故而比臣更白净一些。”

长公主又问:“你,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吗?”

其实更想问她,你要是一辈子当姚栩,那我哥哥可怎么办啊?

好像又有点唐突,毕竟自己跟阿栩才是真正的两小无猜。而哥哥和月姐姐从前都没怎么见过面,除了母后之外大约没人一天到晚惦记这个。心里想着算了,嘴上自然也就不再多问了。

月仙不明白殿下的用意,但这并不妨碍她回答:“臣是翰林院的编修,这是臣凭借自身才学堂堂正正考取的功名,臣受之无愧。”

对面人也不恼,她说好,既然小姚大人要坚持走下去,那静安愿意跟随大人一道。

这是怎么个跟随法?总不能是殿下也扮男装一起上史馆吧?

“小姚大人,我嫁给你吧。”她平静地同月仙商量。

月仙拧着眉,“您不是已经知道了,我其实……”

长公主冷静得出奇,她打小便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领,捋清楚头绪后慢条斯理地道:“太奶奶着急把我配到黄家去,但银铃目前还没有查出眉目,我得留在这宫里头。若是嫁给小姚大人,想必大人与我一样,并不着急成婚。”

“我既然要嫁大人,必然也不会揭你的底,否则我又能嫁谁呢?”

“更重要的是,”静安向后撤了半步,郑重地道:“这样我就能见到阿栩了。”

炊金馔玉的长公主竟是心思如此缜密的姑娘,她懂得审时度势,也有意成全彼此。

有她帮忙遮掩,自己便可以天长地久地装下去。月仙不再推辞,拱手道:“殿下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,此事全凭殿下安排。”

静安得偿所愿,转头就三言两语把自己哥哥出卖了,“小姚大人,和亲之事,是皇兄编来骗你的!”

长公主说完,就径直走向远处战战兢兢望风的宫女们,心想皇兄和月姐姐俩人互相骗对方,骗得你来我往可真有趣。君臣之间竟有点“一物降一物”的感觉!

得知真相的月仙还愣在甬道上,好一出空手套白狼,她简直气得想把这皇城给掀翻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