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着月仙去了。

十月二十二日,官员们聚集在文华殿,分列左右两班。月仙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,眼风无意间扫过御案跟前,又一次被惊得瞪大了眼睛。

皇上不知是怎么想的,今日居然直接在文华殿里铺好了地毯。

她可还没摔倒呢!

月仙收回目光,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青金绣袍的下摆。

立冬已过,今日恰是小雪。清早还应景地落了一场冬雨,薄薄的水汽伏在地面虎视眈眈,找准机会就悄无声息地往靴子里钻。

文华殿的地砖平日里就照不到日光,此刻更是浸透了湿冷的寒气。月仙因有地毯垫着,双膝活动起来比前几次利索了许多。

她膝下软和,心中更软和。

铺开讲章,她听到皇上轻声问:“可有觉得好些?”

“臣无碍,多谢皇上。”月仙没抬头,手上的动作也没停。

皇上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地专注于讲章,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游移起来,最终放弃抵抗,任由心意牵着,稳稳地停在姚栩的手上。

多好玩呀,他想。

堂堂天子,他做什么不好,却偏偏就喜欢,趁着堂下众臣不注意,偷偷摸摸地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状况的展书官说几句悄悄话。

尤其是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小姚大人,在这种情况下,明知道不该讲话,却又不能不回答。

有种别扭的趣味。

皇上自己玩心大发还不够,把姚栩一块拉下水更叫他生出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来。

月仙哪里想得到这是皇上借机满足心中的叛逆,小姚大人现下可是满心感激——皇上大约是怕自己跪行时双膝被寒气所侵,所以预先知会了礼部。

否则他若是真叫自己直接跪在这冷硬的地砖上,自己下值回家后少不得又要一边涂药一边听母亲的训斥。

她有种奇怪的预感,皇上在经筵之后似乎又有话要对自己讲。

月仙照例走在人群最后头,何良早就习惯了姚栩经筵后的“失踪”,他投来一个“我都知道”的眼神,便笑着去追更前面的叶颀了。

皇上今日受了凉,经筵结束之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。按戴春风的意思,干脆先在文华殿的梢间里暖和地眯上一会,等太医来了再请个脉用点药。至于旁的事么,不重要的尽可以挪到明日再说。

结果他祖宗虽然乖乖窝在锦被里,却不肯闭目养神,非要差人再把姚栩叫回来。

戴春风嘴上连声应承,背过身去却暗暗腹诽:姚栩又不是太医……

他自个儿忙着在皇上跟前侍候走不开,只好退到明间,一掌拍在正低头出神的孟冬背上,把孟冬吓得差点跪下。

“你小子腿脚麻利,赶紧的,往东顺门去,把小姚大人给皇上请回来。”

紧赶慢赶,孟冬可算瞧见前头一道瘦削的青色身影被其他人远远地落在身后。他脚下忙垫上几步,追过去唤道:“小姚大人?”

孟冬胆小如鼠,脑子却不糊涂。京官里姓姚的不只一家,若是让他请姚大人,还真得仔细问清楚这位大人的名字和官职。

但若是请小姚大人,那便毫无疑问,就是姚疏的孙子。

只有姚疏一家享有这祖孙三代同任京官的殊荣,他的儿子姚岚是姚大人,再称呼他的孙子姚栩,自然就只能喊小姚大人。

月仙刚进东次间就见戴春风迎了上来,说皇上歪靠在软枕上,眼皮耷拉着,好像是睡着了。

戴春风轻手轻脚地端了杯茶,“皇上今晨叫冷风扑着了,刚才好说歹说才服下一剂汤药,这会子大约是药劲上来了,还得委屈您在次间候上一会。”

月仙忙道不敢,谢过戴春风的茶,掀开盖碗先送一口入喉。她这一上午又跪又站,这口茶虽不能充饥,但却让一阵暖意自唇齿顺着咽喉一路蜿蜒到腹中。

“呼——”她张张嘴,热茶入腹,顺势将胸中的冷气也挤了出来。

戴春风又点点孟冬,悄声道:“皇上昨儿提了一嘴,想吃蒸米糕。内庖准备了不少,你先去给小姚大人捎两块来。”

他吩咐完孟冬,便蹑手蹑脚地潜进东梢间去候着皇上了。

孟冬脚程快,莫约一刻后拎来个竹藤食盒,端出碟点了桂花糖蜜的米糕摆到桌上,“刚蒸好的,您先垫垫肚子。”

月仙从孟冬打开食盒的瞬间就感到喉咙一紧,她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迟疑地瑟缩着。

孟冬满腹狐疑,姚栩怛然失色,竟像是怕极了。

蒸米糕最好趁热吃,再晾下去米香味就散了。孟冬难得大胆一回,温声催道:“小姚大人,快吃吧。”

“啪嗒”

姚栩手中的木镶银箸应声滑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