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女,恐怕也只有被人家挑剩下的份!

转念一想,这五姑娘倒也是个可怜人。瞧这眉眼,过几年想来也能出落得花容月貌。当真是可惜了。

韩氏打量着月仙的面容,心想:如今娟儿眼看着就有了好前程,若是能顺利入宫去,以后还少不得要仰仗京城姚家。我不如也再帮一把五姑娘,好叫他们日后多多照顾娟儿。

“嫂嫂,上回跟你提起过的,我那娘家的侄子,也就是娟儿她表哥,可得尽快考虑呀!”她也不管月仙就坐在下首,心直口快地全都说了出来。

月仙听得直发愣:自己女儿的鸳鸯点不得,点起旁人女儿的,倒是直截了当!

张氏闻言更是一头雾水:原以为这件事是弟妹先前故意说来戳自己痛处的,难道说,她竟然是认真的吗?!

她的女儿,四岁开蒙描红,五岁能念诗书,六岁悬腕练字,七岁过目成诵。被大学士捧在手心里养到这么大,聪慧明礼,隽秀灵动。跟着自己进宫去,沉静恭谨,谦和敦厚,太子妃一瞧见她就不住地夸,直说连静安郡主都比她不如。

韩氏这无知村妇,居然觉得月仙只配嫁个身无长物的秀才?!

真是险些叫她气个倒仰!张氏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发作,半笑不笑地道:“多谢弟妹关心了,月儿到底还小,婚事还是等几年再说吧。我这做母亲的,自然会好好留意。”

韩氏瞧着张氏面色不虞,觉得她定然是眼见着娟儿要做娘娘了,所以心中不快。自己又何需在这里看她的脸色呢?

敛了袖子,韩氏站起身告辞道:“跟嫂嫂在这里说话也有一会了,我适才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嘱咐娟儿,便不打扰了。”

张氏简直如聆仙乐,她往前微微地倾了倾身子,扶着连翘的手作势要站起来,实则整个人稳稳地坐在圈椅上,口中冷淡地道:“既如此我便不送了,弟妹慢走吧。”

谁都没有注意到,月仙的脸色已经不知不觉间变得极为难看……

她闭着眼睛,可韩氏那怜惜的眼神却怎么也挥之不去。仿佛又回到了今年春天,自己在明照院小佛堂里悠悠转醒的那一天。祖母和母亲的眼睛红得吓人,祖父和父亲形容憔悴,所有人都期待地盼着自己开口,想知道端庆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。却又在自己开口的一瞬间,纷纷别过头去。

含混的,嘶哑的,破碎的……

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,如果那真的能被称之为是声音的话。

等他们抹去眼泪,再次看向自己的时候,便是如今日韩氏一般的怜惜和不忍。

白玉有瑕了。

母亲紧紧地攥着她的手,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了衣袖,“我的月儿,以后如何是好啊……还未说婚事便成了这般模样……”

婚事婚事婚事……月仙烦躁地转着玉镯子,自她醒来那天起,直至今日,身边人无不惋惜她以后说不了一门好婚事,平白可惜了这学士府嫡亲孙女的好出身。

玉镯子越转越快,银铃的脆响纷乱地砸在她愤懑不平的心上。

为什么就非得要一门好婚事?为什么说不到好婚事便如同已经毁了一辈子?为什么周围人对于自己今后的生活,就只能想到婚事?

过几年及笄之后,说一门差强人意的婚事,然后守在某个男子的宅院里,做个操持家务的贤妻良母,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归宿?!

她不甘心啊。

月仙猛地一甩袖子,玉镯隔着琵琶袖磕在圈椅的扶手上,一时间,玉声铃音连成一片。

她也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对,她只是本能地抗拒着,众人口中所预见的未来。

张氏见女儿绷着脸,心疼地道:“月儿,别听你族婶胡说,无论如何娘也不会任你嫁去那样的人家!你这喉咙再用两个月的药就快好了,到时即便声音不能恢复如常,开口讲话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。若有谁家胆敢因此看轻了你,娘绝不同意!再不济,回芸州去,你外祖家的儿郎们不比京城的差!”

月仙听完母亲这一番开解,心情却更加沉重了。自从在端庆宫生了这场病,她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。为躲开那些充满怜惜的目光,她成日躲在藏书阁,唯有在读书的时候方能寻得片刻宁静。

她想起从前同两个哥哥以及弟弟阿栩一道在家中念书,祖父请来的那位先生一开始还觉得她女子念书是胡闹,后来却拿着她做的功课对祖父感慨:“依在下愚见,您的这位女公子,更胜几位男儿郎!”

那时自己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等着祖父夸奖,祖父满脸赞许却难掩眉目间的失落,“我何尝不知,可惜……”

可惜是女子。

月仙终于无比真切地发现,她曾经在一本本书籍中窥见的道理、箴言,已然成为她此时此刻痛苦的来源。

自小多才学,平生志气高*。

才学志气本无错,却教她徒劳地生出许多妄想。

不对。

不是妄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