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岫青御剑而行,施纭卿抓着她的手,朱老头说自己恐高就不去了。

什么妖族、妖皇,他年纪大,听不见。

“三首玄鸟被苍龙斩断两首,苍龙断脊,凤骨和龙骨遗失星海,不知落在何处。”姜岫青俯瞰脚下田原,“若不是有心人设的陷阱,那羽族之皇的遗骸就在落原,这等宝物,妖皇没有取走,定有其因果。”

施纭卿问:“青很高兴?”

姜岫青愣了一下,便笑说:“不识天地之大,怎知自身渺小,若非我修为不够,早一入大荒,睹烛龙栖身之木,见极东永昼之城。”

施纭卿见她说得畅快,不觉扬起嘴角,她也曾是困于宫墙的女子,若非成了厉鬼,百年后也遇不上这些人,今生我触不可及的远方,来世可否好好看看这世间?

姜岫青神识探得古国遗迹所在,这里现今成了村落遍布,她还在村里看到一位熟人。

愉悦的脸上突然挂起熟悉的淡笑:“师叔好。”

酒家的青旗迎风招展,沽酒的白衣客举起酒壶:“有缘有缘,我请你们喝酒!”他大声朝来者喊道,全然没有隔阂。

打酒的酒家见来了生意,忙招呼两位姑娘来坐。

三人同桌。

宿栖迟喝酒,姜岫青夹起切好的牛肉,有人动筷,本来不好意思的施纭卿也举杯,她不时看一眼宿栖迟,这和那夜撑伞的好像又不是同一个?少了忧绪,多了锋芒?

“凤骨已化作定水柱与此地脉相连,落川千年无水患,后人耕作,沃野千里,羽族与我宗有约,夺骨者死。”

姜岫青对凤骨本无贪念,虽不知道来龙去脉,听他说完,也算了解宗门与凤骨的渊源:“冒死夺骨,魂归异乡。”

“有修士于此世渡劫察觉到凤骨踪迹。”他笑得无所谓,说得轻描淡写,“我没杀干净。”

施纭卿嘴里嚼着的肉渐渐没了味道。

宿栖迟指点她些鬼物所用的术法,姜岫青喝着酒,味道远不及赵镜酿的果子酒,也别有滋味。

临别前小师叔交给她一封密信,要姜岫青交给宗主。

姜岫青收好信:“师叔什么时候回去。”

宿栖迟摇摇头:“快了,不要催,回去师兄又要说我,这里多自在呀。”

他没说留下来干什么,姜岫青也没问。

回到嵬山,施纭卿望着将走的姜岫青。

“青姑娘……阿媛,再见!再见——阿媛!你不要忘了我!”

她分明可以去日光下送送她,她怕自己跨出那一步就再也不会回嵬山了。

姜岫青摆手作别:“再见,纭卿,来生再见。”

穿过小巷,走在街头,路边的丹桂还未开花,徐府大门紧闭。

麻雀从这边屋檐飞到那边屋顶,白云悠悠,光阴隐匿在草木里,这里的花草是徐莲怜儿时亲自种的。

姜岫青步入卧室,徐父徐母白发苍苍,比以前老了,牵涉朝堂争斗颠沛流离的日子让他们渴望安宁和稳定,如今女儿女婿的相继去世让徐老夫人一病不起,汤药不断。

她站在床头注视时日不多的妇人,父母两字从未出现在姜岫青的生命里,爷爷说她娘已经死了,她没有爹,没有就没有吧。

凡尘的每一世她最舍不得这些柔软又寒心的感情。

姜岫青凌空描摹妇人的眉眼,以前她脸上还没有这么多岁月的刻痕,她治好妇人的病,不想她晚年被病痛纠缠。

姜岫青喃喃:“娘……”

这种称呼从没自她口中喊出,她连那个女人的墓都没见过。

床上的妇人梦呓:“怜儿……怜儿!是不是你回来了!怜儿——”亲亲别离,总有人要面对真切的哀痛和死别。

“你舍不得这里。”心魔在她耳边低语,一只手的黑气化成的匕首将要捅向姜岫青心口,却被骨节分明的手擒得死死的。

姜岫青一句话也没有说,她掐住心魔的脖子,“徐莲怜”悲痛,眼角落下泪来,她的声音传入姜岫青耳中:“你不要当着我娘的面杀我……我舍不得她……娘亲……救救女儿……”

姜岫青冷笑一声,手中金光大盛,心魔被烧得干干净净,一丝不剩。

不可否认,她舍不得这世间,舍不得放下她曾经奢望却从未拥有的东西,所以于凡间逗留。

她当自己是冯媛,有小公主这样爱憎分明的鬼朋友,偶尔觉得自己是徐莲怜,还要照顾年迈的父母。

凡间安宁不知不觉侵蚀姜岫青的道心。

亲人挚友在侧,虽不是事事顺心,但没有颠沛流离、战乱饥荒,没有亲者为敌、人人算计。

安宁像包裹蜜糖的毒,毒入骨髓后,将无药可救。

姜岫青推开半掩的窗,回首再看了眼床上的母亲。

“我该走了,再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