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十一点五十分,江不渝按下手机开关键,下意识看向左下角的“今日步数:50”。

基本每天都是这个步数,全靠下楼扔垃圾,她都习惯了。然而她还是想起了早上刷朋友圈时看到好友昨晚晒的两万步数,不禁感到自惭形秽。

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。江不渝深知下楼接地气的重要性,可一想到遍布小区道路的大爷大叔,她就没办法走出家门。

她的恐男症,准确来说是恐蝻症,随着年龄的增长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渐渐痊愈,而是愈演愈烈。

初中时,班上一些男生总是一脸猥琐地讨论着女生,江不渝曾听见过他们叫哪个女生叫作肥猪,或者说哪个女生胸大无脑。那脸上的不屑和猥琐,给她留下了极差的印象。而其他男生还和他们在一起玩,她对此感到十分不解,但是也没有多想什么。

高中时,她只是发自拍照在社交平台上,便收到几条性骚扰言论,还有陌生人发来一些恶心的图片。高中补习班的老师也十分恶心,经常在班上把低俗当幽默。她不禁有一种这些男的都只用下半身思考的感觉。他们真的有进化成高等动物吗?

后来,随着女性受害的报道越来越多,发声的女性越来越多,她明白了那些恶心的公狗被称之为“蝻”。她本以为所有人都会抵制蝻和相关违法行为,却发现还有人持有受害者有罪论,在征讨受害的女孩。性侵似乎就将被害人与“脏”挂钩了。而网上很多男的看到有蝻出轨的第一反应不是反对,而是与过错方共情,质疑女方是否有问题。这些行为,她完全不能理解。

可当她不断刷着,看到越来越多荒谬的言论,看着那些蝻叫非处女叫“破鞋”,看着它们叫女性“母狗”,看着有的咸猪手对大妈下手的照片,看着甚至有女性对受害女性发出的恶意言论,她的愤怒爆发了。而爆发后留下的则是恐惧,她害怕了。

即便她明白一切都是错误观念,都是愚昧至极,可她是如此在乎别人的看法,就算那些人是傻逼。所以,她害怕了。

她害怕成为受害者,哪怕是咸猪手的受害者,她害怕不洁,她害怕被人这样辱骂,她害怕面对这群无脑生物。它们没有逻辑和善良可言,所以她的理论,甚至于人性的正义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。靠近男性,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可能受到伤害。她不具备鉴别路人善恶的能力,她看不出来咸猪手,看不出来潜在□□犯,所以她选择避开一切不认识的男性。

除非这个男性相处了挺久,她能够判断他并非蝻,她才能和他自然交流,否则便会在与之说话时极度紧张不安,煎熬而痛苦。当然,交流仅限口头交流,她拒绝和任何男性挨得近,哪怕那个男的看起来人还不错。

因为恐蝻症,她出门的时候便会陷入到一种极度恐慌之中。她不安全。这世界没有安全可言。她必须极度小心谨慎,才可以不受到伤害。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与恐惧,她有时候出门甚至要带上美工刀。对于她来说,最痛苦的就是乘坐公交工具。她每次被人碰到都要第一时间转头去看是男是女,如果是男的,她就要通过表情行为判断那个人到底是男还是蝻。而很多时候,她其实都知道那一闪而过的触感意味着那是男而非蝻。可是随着她恐慌的蔓延,她开始臆想。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她:说不定他就是故意的呢?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一触即收,这样你便不会追究,而它便会获得快感呢?这感觉和理智的劝解相互交织着,使她在恐惧中变得混乱,因为她究竟有没有成为受害者,没人能给她答案。

然而,为了工作,她只能忍受这一切。顶多平时穿非常普通的衣服避免吸引视线,以及碰到男后一回家马上换衣服。

于她而言,由于无法判断男蝻,被碰到的地方似乎全是脏的,那个地方的皮肤都在燃烧,使她坐立难安,不停设想碰到她的那个男的是什么心理。尽管她清楚那都不是故意的,被碰到的地方也没什么脏的,可那种强迫性的肮脏感实在太过强烈,强到她近乎目眦欲裂。

不久后,她开始携带酒精。一切可能被蝻碰过的东西,她都要消过毒再碰。

……

突然有一天,她刷到许多强烈表达受害者无罪,应该钉在耻辱柱上的是加害者的言论。那一瞬间,她这么久以来积累的怨气爆发,愤怒重新战胜了恐惧。从那天以后,她判断的目的改变了大半。自己是否是受害人退位了,登基的是“如果它们是蝻,我要制裁它们”。

她的臆想更加严重,她更加难以认定他们不是故意的。因为她的潜意识是如此地想要制裁它们,想要大声地呵斥怒骂,将它们送到拘留所。可那份害怕仅仅是暂居次位,并没有离开她的世界。而脏的感觉也没有因为愤怒而消减分毫。更重要的是,由于她遇到的全是一闪而过的肢体接触,她根本没有办法制裁人家。于是,她在这矛盾的愤怒与无力下,恐慌感和紧张感与日俱增。

在这种惊惧感觉的折磨下,江不渝的快乐开始变得很简单。只要男的没碰到她,她就会心情特别好,男的碰到她,她就会特别暴躁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