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凝霜便盛了一碗,边吃边看起热闹来。

祭礼已经进行到最后一环,便是师生即兴清谈,说说今日感想、见地之类的。

三十多个孩子,因年龄差距较大,所以平常也是分成两个班的。有五六岁的奶娃娃咿咿呀呀重复两句最喜欢的诗,也有十二三的小人精将吴老夫子的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。

虞凝霜权当在看有趣的公开课,就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发言吃水团。

清谈还在继续,吴老夫子忽然点到了虞川,问他今日有何感触。

虞川起身行礼。

“回夫子,今日五月初五,是为端午。学生今日感触最深的,便是一个‘五’字。”

吴老夫子了然笑笑,“作何解?”

“学生方才颂《九歌》,最后一句是‘五音纷兮繁会,君欣欣兮乐康。’好像我们身边到处都有一个五字。”

吴老夫子问:“何处有五?”

虞川答:“声有五音,食有五味。田有五谷,人有五脏。君子有五德,社稷有五祀。”

虞川年初刚满十岁,然而他口齿清晰又流畅,已然有着超脱这个年龄的落落大方。

吴老夫子欣慰点头,又道:“五为吉数,又为常数。常见也是必然,何故今日忽然令你感触至深呢?”

虞川稍低下头,“因为家姐今日做了五色水团。学生这才意识到,那些平日里没注意的事情,实际上已经包罗万象。如孙子所言,‘色不过五,五色之变,不可胜观也’。”(1)

木勺悬顿,虞凝霜停下了吃水团的动作。

而虞川说着说着,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又烫到眼角,他吸了吸鼻子继续。

“孙子又说‘味不过五,五味之变,不可胜尝也。’学生想,这就像家姐每日操劳做饭食。”

“只靠着家里的一棵槐树,她就能蒸槐花窝窝、槐花麦饭,还有炸槐花、槐花糖饼、槐花卤子、槐花蛋汤……”

把在场众人馋哭之前,虞川终于打住,抬起袖子极快地擦了擦眼睛。

虞凝霜的眼眶也泛起热意。

这孩子,硬把孙子讲述军势的篇章往她身上套,还真是帮他姐姐登月碰瓷。

开着玩笑埋怨,她的喉头却阵阵发紧,连滑润的糖水也咽不下去。

都说长姐为母,姐弟俩差了整整八岁。

更何况虞川降生的时候,身体年龄八岁的虞凝霜,内芯已经是个成年人。

她背着他去捡麦穗、挖野菜,再长大些,就牵着他看郎中、上书塾。

这孩子是她眼睁睁看着,从一个哭声细弱的瘦猴儿,长成现在聪慧贴心的小郎君。

是她血肉相连的手足,是她在此世第一个责任。

便是为了他,为了小雪儿,为了辛苦的阿爹阿娘,虞凝霜也得牟足劲儿努力下去。

所幸,姐弟心意相通,守护家人的想法,虞川和她是一样的。

这个年纪的男孩,最是好面儿,想让他们表现出对家人的一丝眷恋温情,简直比登天还难。

虞川却完全不同,他甚至能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。

“正如五色五味,却可以变幻千万,虽然家里没有多少食材,家姐还是能做出无数美味来。在学生看来,阿姐就是最厉害的,她做的东西就是最好吃的!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

吴老夫子抚须,“还有?”

虞川忽猛一跺脚。

随着这个孩子气的动作,他周身一抖,像是终于将懂事守礼的披风抖掉,露出内里那个才十岁的孩子来。

“……还有我阿娘编的蒲履就是最好的!”

虞川喊完,又像个小炮弹似的墩回蒲团。

这一喊,直把虞凝霜的笑和泪珠一起喊出来。

众人也都笑,又有人带头喝彩鼓掌。张娘子缩在墙根角落,一声不再敢吭。

只看弟弟这番表现,虞凝霜就觉得今日这书塾来得太值了,回去可要和家里人好好说说。

虞凝霜正沉在欢乐的气氛中,忽听一道冷冽嗓音自身旁传来。

“倒是个入孝出悌的好儿郎。令弟虽然不能科考入仕,但无论为工为商,于国都算是可用之材。”

严铄的声音仍是那样寂然无波,也不管虞凝霜在不在听、想不想听,只将硬直似针的话朝她扎过来。

“希望虞小娘子作为长姐能精心教养。莫要让他走上好勇斗狠的歧途。”

啊,真烦。

虞凝霜想,是在讽刺她总和人掐架呢。

而系统没有进行新的播报,说明这人对她的情绪仍维持在11点冷漠值,一个已经无限接近冷酷厌恶的位置上。

所以他才能这么轻率地说出这样的话。

她轻轻勾了勾唇,回望严铄。

“这就不用大人操心了。”

于是第一次,没有假哭谄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