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出来了。”

她用力地拖着小马驹的头颅,想带着它的上肢一起出来,但是双臂因为用力太久实在酸楚难当,转头望着霍冲。

“将军快帮我一把。”

霍冲闻言迅速以膝盖压住马蹄,腾出双手,握住苏缇的手臂,两人一齐用力,顺势间,小马驹的身躯便如一团流水,从马腹下倾泻而出。

俩人瞬间泄力,靠坐在一处。

出生的小马驹黑乎乎地一团散发着热气,纤细的四肢颤颤巍巍地置于干草之上。小马驹发出孱弱的喊声,引得母马关切回应。母马用舌温热地舔舐着自己的孩子。

苏缇热切地望着眼前的景象。想起小时候,在草原上她也是这样跟随着父亲一起为马儿助产,那句安抚的呓语,也是父亲教她的。舐犊情深,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,这一点都是相通的。

想到此处,热泪划过脸颊,她却全然不知。

霍冲悄然起身,目光却长久地流连于她。方才那一刻,她目光坚定神情专注的样子仿佛刻在他的脑海里,久久不能散去。

马厩里,刘威和几位马丞也沉浸在马驹顺利诞生的喜悦中。

片刻之后,霍冲躬身扶起还坐在干草上的苏缇,见她双臂沾染着血迹,便让人在马厩外生火烧水。

入夜已深,马厩外漆黑一片,夏日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。

苏缇只身坐在木墩上,面前是燃烧正旺的柴火。白日赴宴,晚上又赶来马厩助产,此时的她只觉得浑身乏力,很想睡一觉,但是双臂上还有黏腻的血腥未除。

“擦擦吧。”不知何时霍冲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,突然出现。

苏缇怔怔地望着他递到自己眼前的白布。刚要伸手去接,却被他抢先一步收回白布。

在苏缇的疑惑的目光中,他半蹲下来将白布放入热水之中,不由分说握起她的手腕,温热的白布覆盖在她的手臂之上,她才反应过来。

“让我自己来吧。”

她的声线低沉,带着满满的疲惫,挣扎着想要抽出手臂,却被他握得更紧。

“别动,还是我来。”

他单膝跪在她身侧,一手握住她的手腕,一手握着白布为她擦拭,苏缇的目光落不由得在他的侧脸之上,昏黄的火光在他高挺的鼻梁间投下阴影,平日里总是肃整以待的面庞,此刻竟也变得温柔无比,苏缇脑中闪过他骑马的样子,他说话的样子,他喝酒的样子,他托着自己一起为马儿助产的样子,星星点点的回忆,汇聚在此刻,汇聚在眼前这个鲜活的人身上,明明都是才发生不久的事,她竟然觉得有些恍惚,仿若他俩已相识许久。

霍冲仔仔细细地将她两臂的血迹擦拭干净,她手臂的肌肤细腻光滑,握在指尖,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。他不知道自己缘何如此,身体先于大脑行事,他不应该如此待她,太过亲昵。但是不这样又该怎样?对于这个问题,他不想思虑过多。

待他收拾妥当,又细心地为她抚平袖管,两人并肩坐在篝火前,夏夜的凉风沁人心脾。

他们就这么放松地坐着,心绪归于平静。

“你方才为马儿助产时,好生厉害。”

听到他的赞许,苏缇先是一愣,随即羞赧一笑

“羌族视骏马为挚友,我们自幼在马背上长大,自然也通晓马儿习性。”

谈到家乡,她脸上的笑意更浓。

“不知霍将军可曾去过若水河畔?”霍冲在她的注视中,缓缓摇了摇头。

双目定定地望着她,静静等她说下去。

“若水河源于昆仑之巅,千百年来滋润着河谷、草原,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羌族儿女。我们沿若水而居,夏天在草原驭马牧羊,冬季在毡房载歌载舞。世世代代传承的都是如何养育生灵,守卫草原。”

她轻声细语地描绘着家乡的一草一木。面庞在火光的映照下灿若明珠,霍冲从未如此认真地端详过她。

两人目光交汇时,他会心一笑:“日后若有机会,一定要亲眼去看看西羌草原的美景。”

“一言为定,届时苏缇一定要带将军去看天马浴河。”

“天马浴河?”

“是呀,日出时分,骏马在若水河畔奔腾而过,十分壮观。”

这一夜对着火光,他们说了很多话,她的家乡,她的马儿……说到最后疲乏困顿,她美目轻阖,脑袋一歪便沉沉睡去,刹那间,他肩头一僵,心动如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