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嘉音没有立时接话。她抬高半分视线,终于切实地直视谷阜。可她微蹙眉头,看他半晌,仍然没法从那人的眼中读懂他的心思。也是,她从来看不清这个人。

沉默几息,陈嘉音没有正面回答,只问他,“你找我,有什么事吗?”

谷阜看着她,眼中翻涌出沉而浓郁的情绪,“嘉音,”他停了停,最终鼓起勇气道,“我先前不知道,我想,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。”

“不知道什…”陈嘉音下意识问道,然而下一瞬,她反应过来,谷阜或许听见她为了安慰许衡,在楼梯间说的话。

她不想这样。她总认为,分开后的种种际遇,都是她私人的体味。若她过得好,那是她足够坚定,能在一地鸡毛的感情中练就铜筋铁骨。若她过得不好,那也不是惹人垂怜的工具,她不需谷阜知晓后,因愧疚而生的歉意。

事情既已发生,说再多的“如果当时”都是事后诸葛亮。

“哦…你不用放在心上,”陈嘉音淡淡一笑,冷风吹过,她的声音散落风中,既轻又柔,却带一丝浸骨的凉,“若不是安慰许衡,我也快要忘记…已经过去很久了。”

时间尚早,街道并无旁的行人。二人站在一棵梧桐树下,既是交谈,也是对峙。

(十一)

“嘉音,一句多的话都不愿说吗?”谷阜的面上露出一丝苦笑。

昨晚,他几乎一夜未睡,除去处置病人的急症,其余的时间,他都在回忆与陈嘉音的相遇。

那是规培的第三年,正是决定他能否正式留院的关键时期。可在这要命的当口,他的导师石教授因为耗材供货的问题,狠狠得罪了副院长。严苛的老头第一次主动请他吃饭,桌上,石教授敬他一杯酒,说是对他不住,如果他愿意,可以推荐他去旁的医院。

谷阜在江城大学医学部八年连读,后头又在附属的江城人民医院规培三年。一直以来,他都是大外科各项排名的第一。他从未想过,会因不由他而生的,更不关医疗技术的问题,失去留在江医的资格。

那之后的一段日子,谷阜浑浑噩噩,每天只知机械地上手术、出门诊,脸色很差,脾气也愈发不好。

正是在日子一片漆黑,他快要认命的时候,许久未见的高中学长韩誊约他吃饭。

韩誊家中有人得胃癌,想托石教授主刀。谷阜听完只说没问题——石教授正觉得对不起他,这样的小事绝不会拒绝。

说完正事,看他一脸沉郁的菜色,韩誊关心道:“遇到什么事了?”韩誊的思路一直鬼马,怀疑的方向也很是清奇,“你说你也分手三年了,不会是思春难耐,内分泌失调吧?”

“嗯…”谷阜向来自傲,自然不会主动说自己很可能无法留院的丧气消息,于是,他顺着韩誊的话,胡说道,“学长手里有没有靠谱的妹子,介绍一下?”

谁料,韩誊手中还真有。“你别说,我们组新招了一个姑娘,长得不错,关键是性格好,整天笑嘻嘻的,正好补补你这丧气的样子。”

于是,在谷阜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下,韩誊推过陈嘉音的微信,叫二人正式相识。

谷阜那时候没有心思谈恋爱,只当通讯录里多一个躺尸的好友。

也是几分天意作祟,陈嘉音的体检出了问题,查出幽门螺旋杆菌阳性。她百度半天,不仅没能解疑,反把自个吓得够呛——若依照言之凿凿的营销号之言,她已被钉在低分化印戎细胞癌的确诊名录,滴答数着生命的倒计时。

心惊动魄一下午后,陈嘉音终于从记忆的旮旯翻出,不久前,她貌似、好像、或许加过一位江城人民医院的普外科医生。

于是,谷阜收到来自陈嘉音的第一条微信,“谷医生,救命!”

了解情况后,谷阜在自己门诊的那天,为她约好无痛胃镜。出完上午的门诊,他又出于礼貌,去楼下看望陈嘉音。

于是,二人初见的场景定格在,陈嘉音还未从全麻中彻底醒来,她看着突然出现在床边的谷阜,晕乎乎道:“小哥哥,你的眼睛好看,快摘下口罩,让我鉴定一下是不是大帅哥。”

谷阜被她逗笑。他拦住那只伸来摘口罩的手,替她放回床边,“还没醒?”他问道。深度麻醉后,因为药物的影响,部分病人确会出现说胡话的现象。

“醒了呀,”陈嘉音的声音又软又糯,让人无端想起江城有名的奶糖,“我又不会白日做梦,只在梦里看帅哥。”

巡检的护士听见陈嘉音的胡话,“噗嗤”一笑,“不愧是谷帅,在哪都招人惦记。”护士一面说,一面踮起脚,想要看清陈嘉音的面容——话里话外,陈嘉音像是不认识谷阜,可她的检验单是谷阜开的,谷阜又特意抽空看她,二人究竟是何关系?

谷阜没应声,偏身挡住护士窥探的视线,只问道:“推出来多久了?”

护士看他护食的架势,撇了撇嘴角,不再自找没趣,“十五分钟,”她答道,“快清醒了。”

她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