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七)

傍晚时分,陈嘉音接回小姨与小姨夫,与他们交接后,才抽空回趟家中。只是,她没想到,等她打包一袋日用品与晚饭归来,正打算下班的袁学民神奇地站在许衡的病床前,更神奇地与许家一家三口相谈甚欢。

小姨看见站在病房门口的陈嘉音,忙唤道:“音音,正说你呢,你就回来了,”她迎上来,拉着陈嘉音进门,“小袁医生说,谷医生托他看望我们,他们说,昨天你没陪护床,是坐在椅子上睡的?”

陈嘉音被小姨话里的“小袁医生”“谷医生”绕得发懵,她一时看一脸热情的小姨,一时又去看一身卫衣运动裤,显得年青许多的袁学民。

袁学民看出她面上的疑惑,“许衡姐姐,都怪我,”他挠头一笑,解释道,“你也没说,是谷老师的朋友…”病房中有其他家属,他也不能明说,若他早知陈嘉音是谷阜的朋友,他就去值班室拖张躺椅,借陈嘉音睡一晚,“还是早上查房时,谷老师发现你们没借到陪护床…他今天轮休,就托我来看看,让我带你去大姐那里租床。”

许家三人早已吃过一轮瓜,这会陈嘉音来了,他们便又问,“嘉音什么时候认识的谷医生?”这是身为人民教师,尚有一分八卦克制的小姨夫,“音音不早说,我们也好去感谢谷医生,谷医生明早上班吧?”这是做了一辈子居委会主任,永远冲在吃瓜一线的小姨。

就连说话尚不利落的许衡,也拿起手机,悄悄发过一句,“真认识啊?查房的时候没见着你们熟呢?”

陈嘉音终于捋清眼前的局面。她也不知,谷阜怎的突然好心,让袁学民来照顾他们。

只是,就如一大早的那份小馄饨一般,她会自己买早饭,也会与病友家属打听,去何处,去找哪位大姐租好陪护床。今时今日的她,早不需要这份好意。

“哦…”陈嘉音放下手提的两只袋子,拿出打包的饭菜,却看见柜子上已经放了一只外卖袋,另加一盒感冒药,她不着痕迹地叹下气,言简意赅道,“两年前见过。”

见陈嘉音在看桌上的外卖袋与感冒药,袁学民忙解释,“谷老师点的,我帮忙拿过来。”又额外解释感冒药,“查房时,谷老师看你戴着口罩,怕你守夜感冒了。”

陈嘉音淡然一笑,“谷医生太客气。袁医生,”她抬头,对袁学民道,“麻烦帮我谢谢他。”

袁学民下意识应一声,告别出门后觉察出不对——谷阜说他们是朋友,可朋友之间,为何一句“谢谢”都要他转递,更不论租陪护床、点外卖。

有鬼,一定有鬼。他心道。

觉得“一定有鬼”的还有病房中的小姨与小姨夫。

“音音,那个谷医生多大,有对象吗?你们怎么认识的?”小姨问道,她一面问,一面取出谷阜托袁学民送来的外卖,“哟,是蓉城菜,他知道你是蓉城人?”

因为没位置,陈嘉音只好坐在许衡的病床边沿,她抽出一张湿巾,给许衡擦净双手,“小姨,”她没抬头,只是轻笑一声,“别忙,人家两年前就结婚了,想什么呢您。”

小姨脸上的喜色一垮,“可惜咯。”她感叹道,却也不再继续这一话题。

陪他们再聊一会,陈嘉音与小姨约好明日换班的时间,随后将小姨夫送去附近的酒店,这才一打方向盘,将车子开回家中。

家里开了一瓶红酒,陈嘉音难得有酒兴,便一手取过红酒,一手拿来冰镇的雪碧,很没白领气质地兑出一杯红酒雪碧。

她倚在阳台,仰头喝下又香又甜的一大口。只是酒液入喉,夜风满怀,她里里外外被冻得冰凉。

可她没有回屋,仍旧仰着头,细数天上黯淡的星光。

可惜,头顶明明有璀璨星河,却被人间的灯火通明掩去光芒。她再饮一口酒,晕乎乎地想。

(七)

谷阜再见陈嘉音,是在次日晚间。早晨查房时,许衡的陪床换作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。谷阜心猜,她是许衡的母亲,陈嘉音的小姨。

果然,查房的大部队退出病房后,妇人跟出来,拉住他,私下感谢道:“谷医生,谢谢你的外卖。音音回去休息了,晚点来。”

谷阜客气道:“应该的,”他犹豫片刻,还是问道:“她的感冒好点了吗?”

“我问她来着,”小姨摇了摇头,“她说没感冒,就是熬夜有点累。”

再说过几句,谷阜告辞。他走入隔壁病房,正好瞧见站于人群中央的石教授,他突然想起来,两年前石教授见过陈嘉音,就在长丰路小巷中的馄饨店中。

原来,陈嘉音没感冒,她戴上口罩,只因不想再见过去的任何人。

因而,看见陈嘉音坐在走廊的座椅中,埋首在笔记本中敲字时,谷阜没有第一时间过去。他站在护士台,一面指导火急火燎打电话摇人的实习生,如何分辨输卵管妊娠和急性阑尾炎,一面把余光放在不远处的陈嘉音身上。

许是要看电脑,陈嘉音的鼻梁上架一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