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原出去抓药了。

乔临溪在韩维身上表现出极大的耐心,无微不至,一是,他毕竟与自己相识,二是怕他死在房中。喂水、冷敷额头,一刻不敢松懈,喂不进去的水就捏着他的嘴一点一点滴进去,呛得他差点醒来。

听说昏睡的人能听见声音,她坐在床边自言言语道:“等你好起来,我带你去一趟小弥山,立于山顶能看见你当年运过来的八棵古柏,就在正崇宫外,听说宫里的公主虽位尊权贵,出宫一趟还需国君同意,我自由出入山上,瞧着里面蚂蚁大的人,还挺同情他们。”

她乱七八糟想到什么说什么,忘形之处甚至不记得自己在跟谁说。

韩维早醒了,浑身的疼痛还不想睁开眼睛,更对乔临溪的自言自语好奇不已,她还跟小时候一样聒噪不停,这姑娘讲到“动情”之处时就傻笑一番,手中方巾拧得似条打结的长蛇,直到听见她有模有样商量着:“舅舅说仲昆师父是个大侠,你是他弟子,要不你带我去行侠仗义怎么样,成交,说话算数?”

她柔软的手轻轻勾起他的小指晃了晃:“一言为定。”又用拇指盖章敲定。

“不行,我没答应,我说话也不算数。”韩维突然睁开眼睛拒绝她的要求。

临溪忙丢掉他的手指,掸掸手掌,以示刚才牵手指不过是个意外,笑道:“终于醒了,真的要吓死我,哪有人睡觉三四个时辰一动不动,试了几次你的鼻息。”

韩维边笑边挣扎着坐起来问:“不怕,我死不了。睡得很好,还做了一个梦。”

“什么梦?”

“梦见一个姑娘不停地跟我讲话,还说要带我去小弥山,它在哪?”

临溪羞涩一笑,扶他坐在床上,伸手在他额头探了下温度:“是王宫外的一座小山,虽不高,站在山顶却能把正崇宫殿尽收眼底,四年前你和仲昆师父送过来的古柏就种在王宫外的道旁。”

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,脑子里想的都是额头上柔软温凉的手,身体僵硬在她的手中,随即感受到一种不曾体会过的暖意,他有些贪恋这只手带来的亲切和踏实,像五岁那年突然断掉的亲情。

“原来古柏还在?”

“我从没走近过王宫,舅舅说古柏从陶盆中挪出后长势凶猛,早就看不出当年八个字的轮廓。”

“跟鸟困于笼一样,小小的陶盆里怎能长出参天大树。”

她试过额头后微微皱眉:“还在发烧,我已经让大哥出去抓药了。”

他盯着乔临溪略疲惫的脸问:“你照顾我一夜,累不累?”

临溪这才显露出一点困意,伸个懒腰道:“你发烧胡言乱语了一夜,我不敢睡下,担心你醒不来。”

韩维心慌意乱不敢看她的眼睛,避开她的视线望着窗外,天光大亮,时候已经不早了:“多谢你,我喝了药就走,不能拖累你和乔兄。”

“你不用急着走啊,我和大哥后日回郢都,你暂时就留在此处休养两天。”

韩维收回放空在窗外的目光,转头微惊:“你们后天就走?”

若不是肩上这一刀,他可能不会和乔临溪再有交集,明明干脆果断说喝了药就走,却在听见她要先走时茫然失落了一瞬。他孑然一身来到钟吾,冷酷无情无所畏惧,像师父一样洒脱,活着是一个人,死了也是一具孤单的尸体,不需牵挂别人,也无需别人牵挂。

两坛小小的酒突然改变他的一点想法,他需要朋友,也需要覆盖在额头上手掌的温度。

“早点回去也好,此地各国商旅小贩较多,混乱不安,你们留在这里很不安全。”

乔原推门而入,见韩维已醒,走上前问:“伤势如何?”

韩维欲下床行礼,被他一把拦住:“算起来你我也是旧交,你师父和我舅舅又是同僚,也不必这么客气。方才抓药时碰见两拨蛮横搜查的人,若只是为追一个受伤的人何须这么大阵仗,县尹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?”

韩维料想也瞒不住乔原,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章,其外形和尺寸就是枚普通的私印,底下刻的几个字却不简单,他对着玉印呵下一口气往掌心猛的一盖,三颗头同时凑上去。

“护国将军?”乔临溪轻呼一声。

乔原惊叹道:“这个县尹来头不小啊。”

韩维:“以将军之身,隐姓埋名潜伏钟吾多年,看来郯国国君是托他以重任。两年前就传言他招兵买马豢养军队图谋钟吾,对将士的操训十分严格。我去过校场看过钟吾将士的日常训练,甲胄齐整兵强马壮,确实是一支虎狼之师。”

乔临溪:“郯国乃寸土之国,哪来的胆子敢图谋钟吾?”

乔原:“钟吾一直是郯国城池,后因国与国之间的争端,二十年多前将此城割让给我楚国,可能心有不甘吧。”

上升至两国之间的问题,实在不是乔临溪之辈能操心的,她关心的问题更实在:“有了这枚印,是不是可以定季瑕的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