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蓝夜半醒来,寝殿的灯还亮着,想进去劝,又不敢,硬生生挨到了天亮。

沐浴后陛下直接去了早朝,宣殿论政半日,城郊春耕劝农祭祀又是半日,夜里面从地宫里出来,脸上竟沾染了灰尘。

那地宫原先是用来关押俘虏的,几个月前陛下说空着也是浪费,让匠人在里面攒了个窑炉,陛下这模样出来,山蓝觉着是被诛了心了,“陛下,您一国之君,怎好做这种事,叫人知道了……”

贺麒麟眸光锐利。

山蓝擦了擦眼睛,也不怕掉脑袋,指了指自己的脸,“那烟囱虽是通着膳房,夜里冒烟也正常,无人怀疑,可陛下您脸上沾了烟灰,可别说陛下您是肚子饿了,在里面烤馍吃。”

说完忙去取了巾帕递过去,“陛下擦擦罢。”

眼泪却是一串一串往下掉了,“陛下……”

贺麒麟哑然,接过来擦了,“不过是练功时试试那燃药的配比罢了,没什么进展。”

她于算学上也算有些心得,但要靠算学推演出工艺,是痴人说梦。

如果锻铁这般简单,大魏头顶上的危机也不会这般艰难了。

这一年来发生的事,倒叫她知道,士农工商,本无高低贵贱,一样是国之栋梁,缺一不可。

见那泪珠子是越落越多,贺麒麟无言,脚步微缓,“突厥王进贡的金沙珠宝,堆在库房,你自己去挑罢。”

山蓝瞪大了眼,没忍住破涕为笑了,一会儿后瞧着那拾阶而下的背影,心里还是难受。

云锦瞧他那模样,有些忍笑,又有些笑不出。

山蓝手中拂尘一甩,“走,咱们挨个去皇子殿看看小殿下们。”

云锦却不去了,“奴婢去练功,您自个带人去吧。”

山蓝小鼻子小眼睛皱起来,又摆摆手,“行行行。”

说完叫来了小徒弟水蓝,“就先去小七殿下的酒酒宫,先前马车上,陛下过问了那叫李固的妇人,咱们就去看看,这李固到底有没有偷奸耍滑。”

水蓝小圆脸白白胖胖,笑起来十分喜庆,“那感情好,陛下朝务繁忙,咱们就得多警醒些。”

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酒酒宫,水蓝有些心疼了,“小七殿下这抓阄的运气,跟那个于大人有得一拼啊,从来抽不中好的,次次垫底。”

山蓝叹气,五座宫殿事先编号写在竹签上,装在五个一模一样的竹筒里,就算这件事是他全程亲自负责,抓阄也是其他四位小殿下自己抓,也不由怀疑有内幕操作了,事后反复检查了好几次,确认没有错漏,也只剩叹息了。

但地方偏远又怎么样,五年前大皇子殿下抽签,抽到的位置也偏远,瞧大皇子殿下,长得多优秀,两位帝师都是严肃的性子,寻常都会夸大皇子殿下克己律己,聪慧沉稳,是难得的天纵奇才。

只要他们这些人上心,住得远些也没什么——毕竟以陛下的性子,二皇子殿下的水水宫离中正楼最近,也没有见陛下多去过一次。

已经到了春春宫,绕过湖泊到南面,就是酒酒宫了。

山蓝拂尘抬了抬垂落的藤花,“大皇子这会儿铁定是在兰台阁看书,咱们直接去酒酒宫罢。”

月辉洒落湖泊,映出粼粼波光,岸边漫天遍野的野花开得正好,夜风轻拂,惊动了些许流萤,月光下起舞翩飞,好似星河倒影,汉白玉堆砌的小径上洒着纷飞洛英,往里走种着枣树,梨树。

正是早春的季节,千树梨花开,深蓝的星空下,梨花白上一轮弯月皎洁无暇,两盏琉璃灯映照着中间的云朵木板,木板上酒酒宫三字胖圆,歪歪斜斜毫无规律,反而透出些憨态可掬的自然野趣来。

有虫鸣鸟叫,却不多,白色的短尾小兔正啃着花叶草,见人来受了惊,一下窜进洞里去了。

山蓝频频点头,“匠造司是用了心的,不过得时常让人来驱赶多余的虫,吓到或者伤到小殿下就不好了。”

这哪里是能马虎的,水蓝应声,“您放心吧,小白兔子也是匠造司挑选的,宫殿建好后,奴婢也常常过来看的。”

进了院门,往里是花圃,再里头才是宫殿,三进的宫宇从陈列到雕工,都以圆润意趣为主,琉璃灯烧成了云朵的模样,连瓦当上的神兽也都变成了胖乎乎的小神兽。

两个小侍从靠着门打盹,山蓝咳嗽了一声,见小侍从慌忙迎上前来,甩了甩拂尘,领着人进去。

兰台阁。

书阁里灯火透亮,仆从们只候在院外,哪怕是换班交接时,也悄无声息,没弄出一丝动静。

书阁被屏格一分为二,里间摆了案桌,笔墨,竹简,绢帛。

笔架旁搁着一方青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