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交车缓缓停靠到站,排气管喷出热气,车门打开时上面的零件发出了常年运转之后常有的“吱呀”声。

他们走上了公交车,机器在刷码成功后发出了“滴”的一声以及“刷码成功”的提示音。

张珺转身扫视了一周,往车厢中段走去。

车里原本就只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位乘客,在这个站上车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,整辆车稍显空旷,可供选择的座位很多。

她走到了车厢中段靠窗的位置上,宋云逸也跟着坐到了旁边。

他们在刚刚短暂的交谈之后没有再继续聊天,也许是因为饭后的困倦感,他们默契地决定先安静地等待着发车。

又是“吱呀”声,公交车很快就关上车门,离开了站台,晃晃悠悠地开始向目的地行进。

这是一个慢节奏的城市。

他们要去看的是一个艺术展,里面展出的包括了装置艺术、绘画作品、雕塑作品等等。听说是一位海外留学的学生办的,把自己的作品拿到国内展出。

张珺坐在视角极优的靠窗位置,舒服地靠在椅背上,侧头向窗外看去,欣赏着沿途的风光。

这一段路种的都是梧桐树,满眼都是绿色,遮天蔽日的绿色。

夏天的梧桐树是充满生机的绿色,枝繁叶茂,将Y市的太阳阻隔在层层绿叶之上。

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,在地上留下不规则的光斑,坐在公交车里看着周围的行人、树木和建筑一路倒退,很像在看走马灯。

黄昏时刻的阳光很灿烂也并不灼热,这个时候真是出门探索的好时刻。

和专注窗外景色的张珺不同,因为坐的是靠近过道的位置,宋云逸也是放松的姿势,因为没有风景欣赏,他便开始放空自己。

目的地,海外留学生,艺术展,作品。

百无聊赖之下,他思考着这些名词的关系。宋云逸想,那个留学生办展估计是为了先提高自己的知名度,以后好标榜着海外留学艺术家的身份来大肆圈钱。

这么想应该也没问题吧?

海外留学然后带着作品回国办展,变得小有名气,接着营销小众艺术家、海归艺术家,听起来是一条很稳妥的成名之路。

之后小众艺术家就会开始大肆圈钱,身价倍涨,吹捧他的人越多他越高贵。至于指责其商业行为的,那就是庸俗的不懂欣赏艺术独特魅力的下里巴人。

杀死艺术家最好的方式,就是让他纯粹地追逐金钱而创作。

不是说商业性质的艺术作品是没有价值的,只是在宋云逸看来,为了金钱放弃纯粹的理想似乎不那么值当。

但他也没有立场说这些话,因为他并没有处于穷困潦倒只余艺术的地步。

到那时,生存还是理想,孰轻孰重?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。

很奇怪,明明宋云逸作为花滑运动员,应该是会更偏艺术感一些,至少比起其他的竞技项目。但可能因为即使花滑再如何艺术,归根到底还是一项竞赛。

竞赛,总是追求名次追求夺冠的。

它并不是纯粹的艺术。

从小就接触花滑并且一直参加比赛,从站在领奖台上开始,又或者说从想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开始,就意味着花滑对宋云逸来说,是一项证明自己的活动,是一场争取成功的比赛。

花滑治愈了他塑造了他,也在一定程度上,让他僵化。

他的花滑掺杂了其他的目的了。

但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,因为一直以来他的家庭教育让他认为,人都是利益驱动的。

他的父母最热衷的,就是把大人的价值观强硬地附加到小孩子身上,认为要像看待成人之间的交际一样看待小孩子之间的交往。

他每一次收到礼物都要被教导。他们告诉他,日常生活里不应该表露出喜欢某些事物并被其他人察觉到以此“讨好”自己,不能占便宜,不要轻易地接受别人的好意。

作为父母,他们固执地相信,所有礼物都是明码标价的,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纯粹的表示友好的礼物交换。

所以他们面对一切行为都本能地觉得是抱有其他目的的,认为表象之后是□□的贪婪的欲望。这种观点也一直传递给自己的孩子。

把成人的壳子套在小孩子的灵魂上,让他以后也可以成为一个标准的大人。

农场主给所有小葫芦都套上人参果娃娃造型的塑料外壳,不管原先可以长成什么样子,自由生长然后长成标准的葫芦或者是奇形怪状,最终它们都可以长成养育它们的人想让它们拥有的样子。

这个模具叫做定型模具,这个过程被称为塑形,宋云逸成长的过程也是一个标准化的生产过程,没有放任生长只有严格要求。

所有的灵魂都被困在形状里面,听不见任何的哀嚎,因为所有的外在表现都十分完美。

真是扭曲的完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