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黎一回屋,王嬷嬷就来告诉她纪云山醒了。

在宫内待了这么几天,还被削了兵权,搁谁身上怕都是会有几丝愤愤不安。

好在纪云山休息了大半会儿,精神头还不错。

屋里摆着一对汝窑粉彩花卉盘子,上面供着数十只南果子,一眼看过去,一水灿黄的佛手、香橼、木瓜之类。

纪黎进去的时候纪云山正在礼佛,她换了身衣裳,跪坐在蒲垫上也跟着轻轻拜了拜。

“黎黎也是在有所求?”

“不是。”她双手合十,语气淡淡,那股虔诚气息近乎于无,“只是看父亲您在这里…您所求什么呢?”

他大约是醒来后想了许多,也知晓了个些的前因后果,半晌,似是而非说了句,“…陛下终究不似年富力强时了。”语气里带着股淡淡的莫名意味。

“多疑是君王的天性,这点特质还是父亲您告诉我的。”她随着上了三炷香,额头轻轻触及地面,“宠信谁,疏远谁,自然也会随着时间变化的。”

“时间,本就足以改变任何东西。”她默默劝道。

听了这话,纪云山眼中的色彩像是被一层淡淡的乌云遮盖,眼里没了光,只剩下了一片浓稠的黑灰色。

良久,才垂下眼睫,道:“你长大了。”心间隐隐颤抖,双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,一股让人窒息的痛楚顺着脊柱蔓延开来。

他还困在过去那个英明神武,处事果决的君王影子里,被全然覆盖,直至…甚至迷失掉自己的光晕。

崇安帝,终究是不同了。

“陛下几乎收了我在边塞的全部兵权…然后,竟是封了我做骠骑大将军。”心头的黑雾散了许多,再开口时,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,“你这么贸然赶过来,不知何时还能回塞外。”

他的嗓音低沉喑哑,微微带点沙哑中,像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,也更像是隐忍。

纪黎:“我不放心您一个人,虽然我也不能帮上什么大忙,但…”至少能借助点未卜先知规避一些。

“但…我觉得我没做错。”临到开口,话却拐了个弯。

是非对错,公道只在人心。

崇安帝给的名头好听,内地里什么意思,京都的这些人都懂。

越是明白,越是会规避利害。

皇帝堂而皇之地大摆筵席,这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世人:他达成目的,意图庆祝。

两世,纪黎一直都知晓皇心易变,同样的,每每面对纪云山的忠臣之心,心里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思绪。

皇帝对臣子并不好。

她心底隐隐有一缕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。

甚至不知为何想到了席澈。

想到了那光怪陆离的两个多月。

他的父皇大概不知他的存在,生长的故土也满是荒芜。

战乱,疫病,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。

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,所谓兄弟亲朋的那些人。

他…也是这般心境吗?

纪黎下意识闭上眼,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,强烈到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。

滞后的情感,连带着具化的,隐隐带着些后悔意味的爱。

似乎轻易就能将她蚕食。

几息后,见纪云山如此疲惫,微微叹气,到底上前两步扶起他。

仅仅过了几日光景,他却好似老了很多岁一般。

她离得极近,甚至轻而易举能看清纪云山鬓间些许银白的发丝。

或许,正如崇安帝一般,这对君臣都老了。

也或许,对立的结局一开始便就是注定的。

国家初建,势力熹微时,尚且需要他这般人为国家出力,为王朝稳固增色。

待到如今,偌大的土地,已然没有他的位置了。

“父亲,即使我没有自己来,陛下也不会…”

她是独女,崇安帝不会放过这个拿捏纪云山,拿捏纪家的机会。

纪黎无比相信,皇帝确信纪云山是忠臣。

可帝王心术,波谲云诡,他一定会上这层双保险。

跟着走至屋外,她的披风上落了一层淡淡的雪,远远望去,映着白日的灯光,好看极了。

神情如同雪中凝玉,伴着冷风,下意识捻了捻衣领处。

她有些不忍对纪云山说这些。

可父女两人间对此心知肚明,犹豫半晌,纪黎仍是开口,“我是您的女儿,您唯一的女儿,正统的继承人。”只这一句,意思便分明了。

不远处的水池荡起阵阵波纹,两人间的氛围颇为寂静。

瑟瑟冷风中,纪云山脚步一顿,回身看向纪黎。

他漆黑的眼眸微眯,目光闪烁,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。

但很快便敛去眸底神色,似有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