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

安康县,徐氏族学。

也不知杨夫子被山长叫出去后说了些什么,总之回来的时候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,但却没有继续针对徐行之,罚站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许是因为耽误了太多时间,杨夫子回来之后便不再叫他们温书,直接开始上课。

讲课的声音在课舍内响起,学生们赶忙翻开书跟上。

就算不喜欢杨夫子这个人,徐行之也不得不承认,这人是有真才实学的,不愧是经年的老举人,只不过他的教学风格并不与吴夫子和蒋夫子一样,那般细心周到,循循善诱,而是不管学生们能不能听得懂,能听懂多少,只自顾自往下讲,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任性。

好多学生一开始还能听懂,但听着听着就不由得面露恍惚,满眼茫然,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

半堂课下来,能全程跟住的没几个,徐行之也只能算是勉强听懂。

好在还有半堂课是专门留着给他们解惑用的,只不过碍于杨夫子那不甚好看的脸色,敢上前请教的学生不多,只有寥寥几个,一只手就能数完。

徐行之刚循着记忆整理完方才的笔记,听到动静便抬头扫了一眼,却发现这几人全都是来这里借读的外姓学子,至于自家的堂弟们……

不是凑在一块儿小声说话,就是用书挡着脸在呼呼大睡,甚至还有一个躲在最角落不知在偷吃什么,两颊被塞得饱鼓鼓的。

徐行之:“……”

他一脸微妙地收回视线,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笔记上,拿起炭笔,重点标出几处先前没听懂的地方,然后放下笔,站起身来。

他的动作被课舍内其他人看见,皆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。

前方,杨夫子正在批阅乙班学生的文章,身前忽然多出一道阴影,他头也不抬便道:“说罢,哪儿不懂?”

“请问夫子,‘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。’这句,学生有些不解。”[1]

这人一开口,熟悉的声音便惊得杨夫子握着笔的手不自觉一抖,笔尖重重地落在纸上,晕染出一块不小的污痕。

又是这个徐行之!

他下意识想出声责问,却忽然想起山长先前那番话,深深地吸了口气,强行把心中那股火气压下去,但还是没忍住剜了徐行之一眼,语带质疑地开口问:“你问这句,难不成我前面讲的你都听懂了?”

“然也。”

徐行之顶着他犹如实质的不友好视线,淡定地点了点头。

杨夫子对他的态度好坏,半点儿都不影响他行使自己作为学生的权利,该问就问嘛,不问反而吃亏了。

该说不说的,杨夫子做学问确实是有一手,难怪平日里那般骄矜自傲,自恃清高,压着脾气给他讲解完这一处难点,徐行之顿时茅塞顿开,犹如在炎热的夏天喝了一杯冰水,浑身上下都透着通畅与愉悦。

于是他诚心诚意地对杨夫子道了声谢。

杨夫子的脸色变得更黑了。

……

很显然,他这么坦然的态度不仅让杨夫子有火不能发,有苦说不出,还带给了其他同窗一点小小的震撼,在他们下课后结伴去食堂吃饭的路上,彼此间的话题都是关于他的,引得旁边不知情的人都好奇起来,连连打听,然后大家一起吃瓜。

坐在回家的马车上,徐行安看着自家阿兄——手里的小册子,声音拉得长长的:

“阿兄……”

徐行之正斜倚在靠垫上,也没个正经坐相,翘着二郎腿,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,闻言便随口应了一声,“嗯?怎么了?”

“这个能不能给我看一眼?”

徐行之抬起头,正好对上他眼巴巴的目光,干脆地摇了摇头,“不行。”

“阿兄,你就给我看一眼吧,就一眼!”

“半眼都不行。”

徐行之半点儿都不为所动,冷漠无情地拒绝了他。

倒不是他小气,不舍得跟弟弟分享,而是这话本并不适合对方看。

这话本上讲的是一个书生与野狐妖的爱情故事,文笔倒是不错,但某些情节的描述略有些香|艳,还有几张半遮半掩的配图。

送他这本书的人是王若山,里面藏的是什么心思,昭然若揭。

若是还是当初的原主,这一招估计挺有用,只不过对方估计怎么想也想不到,他不仅不是原先那个传闻中的纨绔,还是个来自现代的成年人,经历过信息时代,再看这话本,就跟看小人儿书差不多,非但没什么触动,甚至有点无聊。

不过他也没打算现在就跟对方撕破脸皮,远着些就行了,他来族学是来读书的,而不是跟这些小孩儿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端。

薄薄的一本小册子,总共也没多少页,他走马观花地翻了翻,就随手撂到旁边。

再转头一看,不由乐了,“不就没给你看吗,至于这么伤心难过的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