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宫偏殿。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, 内侍宫女们依次进来,给每一位朝臣前的案几摆上一根蜡烛,三份彩色糕点,以及一份果酒。 坐在最前方的扶苏忽然轻轻一拍桌, 欣喜道:“好!加上南海郡, 如今百越之地已设立四个郡县, 西瓯首领也选择臣服, 南下基本无忧,这一下我大秦又能安稳数百年。” 文臣们皆是一愣,纷纷称赞“是也。” 脸上一片风平浪静, 暗中则时不时交流一个隐晦眼神。 扶苏又将一份竹简拿出来, 道:“父皇将百越各族的风俗、农作物、军事力量等相关情报一并送过来。同时说, 他有意安排西瓯首领作为南海郡的副职。问我对此有何异议? 你们说, 父皇这是何意?” 朝臣们又是一愣, 小团体再次隐晦地交流了一个视线。 张苍率先拱手道:“长公子,陛下莫不是想在百越之地实郡国并行制?” 扶苏摆摆手,摇头道:“不会。父皇对郡县制的推行势在必行。他拿定一个注意, 绝不会轻易更改,不可能是这个缘由。” 张苍坐下,偏殿内沉默了一会。 李斯忽然起身道:“长公子。老臣不知陛下何意, 但老臣有过一个类似的经历。 数年前, 《吕氏春秋》出现不久, 吕不韦将书上呈给陛下后, 又私下将其张贴在咸阳城门口,并且许下谁能改动《吕氏春秋》一个字, 便奖赏一金的承诺。 一时间, 整个大秦都在研究、讨论《吕氏春秋》, 并且批评《商君书》。陛下也用此事问我,商君法是不是不如《吕氏春秋》? 老臣的回答是,若只为强兵止战,一统寰宇,则商君法胜。若要做诸国盟主与六国公分天下,则《吕氏春秋》胜。 陛下闻言,大喜。” 李廷尉说到这,戛然而止,看似毫无逻辑。 然而扶苏恰恰很清楚这番对话的后续,因为当时他也在场,他记得父皇大喜过后,次日,便将李斯提拔为长史。 所以…… 扶苏手指微微一顿,看向李斯道:“李廷尉的意思是,父皇心中早有定夺,这番询问只是为了考校我对否?” “老臣不敢揣摩陛下的心思。”李斯微微摇了摇头道。 扶苏听到这个答案也不意外,李廷尉这人向来说话说半边,谨慎得很。 但李斯的说法也打开了他的思路,父皇或许并非是在命令他要做什么,而是在考校他,引导他面对这个问题应该如何想、如何做。 思及此,扶苏忽然想到了他布置给张婴的课业提问,脸上闪过一抹古怪。 扶苏沉默思考许久。 典客忽然起身,拱手道:“长公子,百越之地与大秦习俗等方面有很大区别,陛下这般来信,莫不是想让长公子先行一步,统筹百越?” 话音一落,朝臣们纷纷看向典客,眼底闪烁着惊疑。 “典客此话何意?”张苍重新站起了身,目光锐利地看着对方,“百越乃蛮夷之地。陛下又岂会将长公子分配去那?” “哎!张郎官此言差矣。” 典客不慌不忙地看向张苍,“百越一地三熟,粮食、玉石又颇受咸阳喜爱,如今如俯首称臣,有五十万大秦大军驻守,又新开辟暗月港口作商贸税收,岂可再说为荒蛮之地,今非昔比啊。” 张苍忽然“哈”了一声,阴阳怪气地笑了声,鼓掌道:“说得真对!听闻前些日子,寒公子从羌族谈判归来,带回来了十多车给大秦的朝贡之礼。 像寒公子这样擅长与外族打交道的人,应该更适合去百越。” 典客表情一僵,轻咳一声,道:“臣不知寒公子,不敢妄自举荐。” “哦。那你很知扶苏公子?” 张苍咄咄逼人,“还是有别的心思?” 典客脸色沉下来,道:“张郎官,勿要血口喷人!” …… 扶苏放下笔,看着情绪越来越冒火的大臣,若有所思。 他轻轻敲了下桌子,道:“我与三弟前往何处任命,不必揣度,自有父皇任命。” 典客和张苍表情同时一僵,纷纷拱手道:“唯。” 扶苏看向其他朝臣道:“南有百越归整,北有匈奴袭击,诸事繁琐,还请诸位心思放在政务上,戒骄戒躁。” 众朝臣们神色一凛,纷纷拱手道:“唯。” …… 夜明星稀,朝臣们陆续离开。 徒留扶苏一人还在殿内整理朝臣们刚刚新写的奏章。 百越之地的事,秦越交易引起的贵族冲突,以及鲁豫之地的土地兼并引起的土匪、野人激增的问题。 朝臣们已经尽力给出解决方案,但扶苏依旧觉得不够好。 数个时辰后,烛火渐渐变得暗淡。 内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,见扶苏还未休息,忍不住道:“长公子,卯时了。休息可好?” 扶苏摇了摇头,捏了捏眉心,露出一抹苦笑道:“我刚在长榻上躺了会,辗转反侧睡不安稳,重新坐在案桌前,反而心情舒畅些。” 内侍道:“长公子,奴这就为你送上养神汤。” “不必。”扶苏捏了捏眉心,“也无用。” 他并非是身体不适。 世人只知道扶苏温文尔雅,被赞有古之君子,但实际上,扶苏的这一份温和,不争不抢的平淡,是建立在对自身强大的自信上。 简单来说,他骨子里是一个非常自信自傲的人。 此次征战百越,父皇御驾亲征,枭首首恶,打下一片南海郡,阿婴更是用“鸡鸭”“港口”屡屡创下被世人称赞的大功劳。 他为人子,为人父,夹在中间,却没有做出任何突出功绩。 他不嫉妒,但绝不想落后太多。 …… 内侍见扶苏眼底露出一抹倦色,也不敢多劝什么,只担忧地换了两根蜡烛,拨亮堂后,便躬身离开。 他刚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