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羽巅竟是一直下着雪的。

她带着李睢清回了宗门内弟子替他们安排的住所,没有进屋,而是坐在屋檐上眺望长空。

李睢清双手环臂,头偎在怀中,倚着半张脸看向苡鸢。

眸子冷淡,微光明亮。

苡鸢则撑着双臂向后仰,掌心朝下,漫不经心地歪着头,感受酷暑之外的冰天冻地。

李睢清却用一句“谢谢”打破了沉默。

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,迟缓地回过头,愣愣一笑:“什么?”

李睢清面色不改道:“谢谢你。”

“我还以为你会怪我,”她别过眼,看着这漫天大雪,“或说是恨。恨我把你又拉回了这炼狱。”

“不会。”李睢清轻笑着摇头。

“这是我迟早要面对的,不该只是逃避。”

苡鸢似笑非笑,在夜的墨色下显得如此坦然。

安静了一会儿,苡鸢主动问她:“仅仅是觉得李凌昀不行吗?”

话题跳转得太快,李睢清一时还未来得及反应,过了半会儿才表现出了该有的惊讶。

她微微张了张口,倒吸一口凉气:“你如何知道的他?”

苡鸢也不直面回应,耸了耸肩说道:“我也觉得他不行。不配为掌门之位。”

李睢清也跟她说的不着调,只是一直惊讶:“你为何会知道这些?先是我之姓名,再是我的通心之术,而今,又能看得三师弟和我们宗门掌门之事……所以你……”

看着她说完此番话后掩住了只剩下诧异张开的嘴,苡鸢觉得好笑。

她在夜下明眸皓齿,自信洒脱,那是李睢清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及到的恣意。

她说:“所以我会是云天台的掌门。”

“而且你看,我是位女子。”说罢,大张胸怀面向江山。

“女子为何不得当家?能者之位,绝不可囿于性,该是强者为尊,强者握权,再有便是,拥大善大义者,福泽苍生者。这样一类的人,才可坐稳这个位子,而这才是最基本的人世之道。”

“要我说的话,你那日便不该只是那样屈服地跪着。那道奕拿东西砸你,你也可以还以同样的攻势,这无关尊与卑,也无关长与幼。”

“抛开他是你师尊的师弟不谈,他只是比你先临此世早了些。但说到底,他比你年长,比你位尊,那么他更该教你的,应是海纳百川和刚正不阿,应是授你以礼,而非满口胡诌。”

“你能说出,他都教了你些什么吗?”

苡鸢把话抛给了李睢清,目光变得温暖起来,璨瞳下一片慈爱。

李睢清全都听进去了,更加坚定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对的。

霜羽巅屹立千年不倒,衿浣派享天下盛名,如此之盛火,不该是在李凌昀的手中变得黯淡微弱,该是继续传承下去,以致千古不绝。

可当苡鸢问她,掌门道奕都教了她些什么时,她便像个走了神、没有认真听讲的学生,半个字都答不上来。

李睢清欲言又止的模样被她尽收眼底。

算是意料之中,她笑着颤了一下肩膀,才继续往下说。

“你说不出来的。他作为你的尊长,只知随大流授你女子的‘该’与‘不该’,叫你熟读三从四德,让你谨听夫家教训,命你卑躬屈膝地讨好。”

“在这样的愚者眼中,他所认为的女子就该熟知女红,不仅要细于针线,还要在柴米油盐中度日,甚至是下地耕耘。他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该是三头六臂的,既要相夫教子,也要经营生意以维持生计。”

“可他又不甘把你往更远的地方推。你李睢清,是衿浣派千年一遇的奇才,自小便是天赋异禀,秀外慧中。于是冠你以‘圣女’之名,叫你在众人前抛头露面,吟诗起舞,满身才华不得,还得身怀绝技,打遍天下无敌手。”

“怕你远飞,于是有意压制你,囚禁你。到最后,能教你的,只剩跪地时的端茶送水。”

苡鸢直视着她眼眸中无尽的迷茫,语气忽地从激昂转为轻缓,在她耳畔问:“是这样吗?”

李睢清以绝望的沉默回应着她。

事实确如此。

掌门道奕,她是可以唤一声“师叔”的。

可在面善如水的外表下,竟也是这样肮脏丑陋,与宗门上下之人无二,皆是表里不一。

但道奕一直伪装得很好。

至少在师尊未出事闭关之前,李睢清能听到的只有他无微不至的问候与慈爱。

他是师尊的师弟,从小便长在这霜羽巅上,两人一同习武修术,享世人艳羡之名,夸他们二人乃手足之情,无人可分。

可偏偏,他是最盼着师尊出事的那位。

理所应当的,师尊一退位闭关,他便是整座霜羽巅毋庸置疑的统治者,是衿浣派唯一的掌门人,是五湖四海皆要派人朝拜的修真权尊。